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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什么?”郑雪吟不明所以,伸出右手。
  “左手。”
  郑雪吟换成左手。
  贺兰珏握住她的左手,掌中变幻出一把两只宽的竹板,“啪”的一声打在她的掌心。
  这一下打得略重。
  掌心立即泛红。
  郑雪吟缩回手,藏在身后,恼怒道:“你干嘛?”
  “偷懒懈怠,该受笞刑。”
  抄经书这道刑罚,有许多罪犯会偷奸耍滑,消极应对,明心剑宗对此的惩罚是笞刑,懈怠一日,笞二十,多懈怠一日,则翻倍。
  所谓笞刑,是用竹板木板鞭打背部、臀部、腿部的刑罚,明心剑宗的这些戒律条文,刚被关进来的时候,贺兰珏就与她说过了。
  只是打一下手心,还是他手下留情了。
  郑雪吟捂着掌心,自知理亏,委屈道:“好嘛,我知道了,下次要干什么,麻烦提前说,这么突然一下,怪吓人的。这事真不怪我,你看到了,我不会写字。”
  “过来。”贺兰珏说。
  “又做什么?”郑雪吟无比警惕。
  “我教你。”
  “嗯?”
  郑雪吟在凳子上坐好,贺兰珏俯身将她圈在怀中,握住她的手,开始教她写毛笔字。
  郑雪吟放松力道,由着他使力。
  贺兰珏的字和他的人一样,端正持重,苍劲有力的字体,漂亮得像是印刷出来的。
  一个教,一个眯着眼睛心不在焉,纸上很快添了几行整齐的字。
  郑雪吟打了个哈欠,故意使坏,转了下手腕,带得最后落下的那一笔横穿而过,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贺兰珏也没生气,伸出左手去捏她的脸颊。她的脸上沾了点墨痕,这一捏,墨痕晕开。
  郑雪吟扭过头来,一张大花脸蹦入贺兰珏的眼帘。
  贺兰珏定定看了数秒,眼底依稀有笑意掠过。
  “别动。”郑雪吟捧住他的脸,拿他漆黑的瞳孔当镜子,去看脸上的猫腻。
  鼻尖抵着鼻尖,近在咫尺的距离,暧昧无声滋长。
  郑雪吟最先反应过来,也顾不上脸上的墨汁了,怔怔松开他,背过身去,铺开新的纸张,一本正经道:“我抄书了,你去别的地方坐着,别耽误我。”
  这张脸近在咫尺,很难不让人分心,尤其是现在的贺兰珏温柔得有点不真实,温柔得……让她生出不该有的贪婪。
  写字不能一蹴而就,即便有贺兰珏的教导,郑雪吟的字还是跟狗爬出来的似的,抄了半卷经书,她的手腕酸痛得不像话,嚷嚷着要休息。
  看到她苦着张脸,贺兰珏微微一颔首,同意了她的诉求。
  郑雪吟迫不及待放下笔,在殿中走了一圈,又见贺兰珏捧着一卷书在看,渐渐得入了神,便趁他不注意,悄然溜到榻上躺着。
  自从被关到这里以后,她体会到了咸鱼瘫的快乐,每日有大半时间都是瘫着的。
  被子柔软得像朵云,半个身体陷进去,被包裹起来,安全感满满。
  等贺兰珏发现郑雪吟躺下,郑雪吟已阖着眼,在梦里与周公下棋了。
  贺兰珏没有喊醒她,他坐在桌前,拿起她丢下的笔,重新铺开白纸,抄写着剩下的经书。
  所谓徇私枉法,并非全然偏袒,并非一味包庇,不过是将她的罪责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替她承受了这些惩罚。
  郑雪吟在饥饿中苏醒,腹中敲锣打鼓,提醒着她该祭五脏庙了。
  她揉着肚子坐起,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贺兰珏坐在灯下的身影,他的手畔放着已经抄写好的经书,每一个字都落笔工整,丝毫未见懈怠之意。
  郑雪吟走到他身边,拿起墨锭为他研墨。
  她如何看不出来贺兰珏是在代替她抄写这些经书。
  灯花爆了一声又一声,白纸上添了一行又一行黑字,待到贺兰珏将笔置于笔山上,郑雪吟趴上他的后背,双臂亲昵地环住他的脖子,俏皮地开口:“贺兰珏,你的金丝雀该投喂了。”
  修仙之人耳力异于常人,贺兰珏刚才就听见了郑雪吟的腹鸣声,他自袖中摸出一方巴掌大的锦盒。
  郑雪吟打开盒子,大失所望。
  盒子里只有一枚辟谷丹。
  “我想吃饭。”郑雪吟关上盒子,理所当然地央求道,“你给我烤鱼吃。”
  “你是在求我吗?”贺兰珏凉薄的一句话将郑雪吟打回现实。
  都怪今日的他太过温柔,让郑雪吟忘了自己是他的私囚。
  大抵是郑雪吟备受打击的样子,终于让贺兰珏生出一丝怜惜,他收了那副冷酷的表情,算是解释:“今日不行。”
  “为何不行?”
  “我们要出门。”
  “我们?”
  得到贺兰珏的肯定,郑雪吟“啊”大叫一声,瞬间将刚才的失落抛之脑后:“你不早说!”
  “你若肯老实抄经,我们现在已经在山下了。”
  “现在就走。”郑雪吟迫不及待地拉起贺兰珏的手。
  天知道她有多久没有出门了,难得贺兰珏大发慈悲,肯带他的金丝雀出去放放风。
  御剑下山,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山下有夜市,这个时候恰是最热闹。
  仙门有不成文的规定,越是凡人聚集的地方,越是不可轻易动用术法。
  贺兰珏收了仙剑,与郑雪吟一同走在街头。
  临近花灯节,街头到街尾,花灯串成火龙,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被关这么久,第一次出门,呼吸着风里的气息,郑雪吟活泼得像是脱缰的野马。
  都出门了,想怎么疯就怎么疯好了,谁知道下次被允许出门又是何年何月。如今的贺兰珏喜怒无常,说不定哪天他想通了,直接杀了她破除心障。
  不管她怎么疯,贺兰珏总是如影随形,不让她脱离自己的五步距离。
  郑雪吟从一个摊子逛到另一个摊子,又见前方人山人海,时不时爆出一阵鼓掌声,也挤了过去。
  人太多了,重重叠叠的,都是影子,她蹦了又蹦,也看不到前面在表演什么,急得团团转。
  “贺兰珏,快举起我,快点!”郑雪吟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腰间。
  贺兰珏直接半蹲下来,伸手环过她的腿弯,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将她托举起来。这一举动引起不少人的回头,感叹着他的好臂力。
  被围观的不是什么举世奇观,是六名来自异域的美人着异域服装在跳肚皮舞,金色的纱衣伴随着鼓声狂飞乱舞,犹如壁画上的飞天仙女。
  美女跳舞人人都爱看,郑雪吟也不例外,她坐在贺兰珏的臂膀上,愣是将整支舞蹈都看完了。
  待人群三三两两走开,喧嚣终于散去不少,郑雪吟从贺兰珏身上下来时,魂还飘在空中。
  其实她还有个更惊悚的想法,她想骑在贺兰珏脖子上,说出来会被贺兰珏一剑戳死的吧。
  郑雪吟一路上都在想这个事,手中突然被贺兰珏塞了一把糖葫芦。郑雪吟惊奇地回望贺兰珏,贺兰珏神色严肃得像是往她手中塞了颗地雷。
  以前四人同行,每次逛街简言之都会买糖葫芦给苏解铃,三串打底,上不封顶。
  贺兰珏看到卖糖葫芦的,下意识就学着简言之给郑雪吟买了十串。
  郑雪吟低头咬了口糖葫芦,口中滋味酸酸甜甜的,一如她此时的心情。
  她与贺兰珏是正经男女朋友的时候,贺兰珏总是略嫌冷漠,做他的金丝雀了,他反倒贴心得更像一个男朋友了。
  难道是正经的男女朋友关系限制了他的发挥,养金丝雀更利于他放飞自我?
  “仙长,您是仙长对吗?”一老叟牵着三个女娃娃拦住贺兰珏的去路,双腿一弯就要下跪,“老朽有奇冤,还请仙长替老朽做主。”
  明心剑宗管辖这一带,明心剑宗弟子额间有明心印的事,当地百姓都知道,这老叟应是认出他眉心的明心印才拦住他的,不知他受了什么冤屈,皱巴巴的脸皮上滚下两行浊泪。
  三个半大的女娃娃也都伸出手去拽贺兰珏的衣摆。
  贺兰珏不喜旁人触碰他,但眼前这四人一个老三个小,用术法拂开他们有违道义,他扶起老叟,温声道:“老先生有什么冤屈尽管说。”
  郑雪吟被挤出去。
  趁着贺兰珏被绊住,她决定利用这难得的自由时光。
  有一事横亘在她心头许久了,出于立场,她不能询问贺兰珏,更不能询问明心剑宗的其他弟子。
  那一日变故来得突然,她没有来得及安葬楼少微的尸身,就已被贺兰珏逮了回来,楼少微的尸身是否得到妥善处理,成了她的一桩心事。
  楼少微再怎么说都是她名义上的师尊,撇开他魔头的身份,他的死壮烈而正义,他留在这个人间的躯壳应该得到尊重。
  楼少微是极乐宗的宗主,极乐宗的灭亡是这几年来仙门内议论最多的一件事,想要打听到他的尸身埋葬在哪里并不难。
  郑雪吟生得漂亮,看在这张脸的份上,人家也愿意和她多说几句话。
  “这话你问我就对了,几日前,有位仙长曾在我这里吃饭,说起过这件事。”
  与郑雪吟闲谈的是酒楼里的伙计,伙计每天迎来送往的,接触到的人多,是整个镇子上消息最灵通的。
  “那位仙长与楼少微有仇,说前些日子有个人在卖楼少微的消息,只需十块灵石便可获得楼少微尸身的下落,届时将楼少微的尸身挖出来,是鞭尸还是挫骨扬灰都随他们。”
  “卖消息的是谁?”郑雪吟问。
  “是个神秘的散修,没有出面,消息是通过千色楼卖出去的。”
  千色楼,段非离。郑雪吟愣了愣,继续问:“楼少微的尸身埋在何处?”
  “这哪能现在公布呢,一公开大家不都知道了嘛。说是截止本月月底,到时候统一公布,就十块灵石,与楼少微有仇的都买了,生怕自己不买,慢人一步得到消息,楼少微的骨灰就被扬了。”
  楼少微平生树敌无数,想将他挫骨扬灰的还真不少,令郑雪吟意外的是参与其中的还有段非离。
  段非离是故意的吗?
  郑雪吟还要再问,那伙计往她身后一瞥,不自觉后退一步,两只本来恨不得钉在她身上的眼睛嗖的一下收回,往别处看去了。
  郑雪吟只觉后背一凉,一种被海水淹没的窒息感攥紧了她的心脏。
  她迅速整理好脸上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你已替人伸好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