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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梦里,你总是这样冷冰冰的,不爱搭理我。”
  她蜷缩了下身子,汲取着他掌中的温暖。
  “这房间终日不见阳光,只一张毯子,连桌椅都没有,太冷了,以至于我每次在梦里与你相会,不是疾风暴雪,就是阴雨连绵。”
  “阿珏,你听好了,这些话我只说给梦里的你听。”
  “我喜欢你。”
  “你肯定不信,因为,我自己也不信呀。听到我自己再也回不去,我竟松了口气,那时我还不明白这究竟是怎样的心理。这些日子我努力的想啊想,终于给想明白了,我啊,真的喜欢上你了,我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留在这个世界了。”
  郑雪吟那些轻声的呢喃,像是暗夜中缠绵的歌唱,春闺梦里的心事,都藏在这些不为人知的叹息中。
  “这些话为何不同梦外的我说?”贺兰珏攥紧袖中的手,指甲用力掐着掌心的肉,方不至于失态,让她察觉出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哄好你。”郑雪吟敛起眼睫。
  “你恨透我了,现在说什么,都无法弥补你受到的伤害。”
  “那些苦衷根本不是苦衷,是出于私心,是我太想要一具新的身体了,说出来祈求你的原谅,反显得我敢做不敢当,不如直接面对你的仇恨,助你早日勘破心魔,得道飞升。”
  勘破心魔,得道飞升。
  她可知,他心魔成疾,再与飞升无缘了。
  贺兰珏手抚过她眼前。
  她混沌的眼,慢慢阖了起来。
  *
  隔日,郑雪吟醒来,殿中不仅多了桌椅床榻等物件,还有珍珠流苏、雀鸟玉雕、金丝屏风等装饰品。
  空旷死寂的大殿,仿佛变作了公主的寝居。
  榻上铺着柔软的被褥,床单和被套都是真丝的面料,垂下的帘帐用上了一种自带香气的纱。
  郑雪吟做梦似的坐在榻上。
  虽然四周还是被封闭起来,隔绝外来的天光,这样豪华的布置,已超出囚牢的定义了。
  弟子又搬进来一张桌子、数张椅子,桌上置经书一沓,笔墨若干。
  这是明心剑宗雷刑后的第二道处罚,抄写经书。
  每卷经书需抄写上百遍,用以洗涤心境,重塑自我。
  能不能重塑自我,郑雪吟是不知道,手肯定会先断掉。
  想到其他人要蹲在冰狱里抄,而自己能在这间屋子里抄,已经是沾了贺兰珏的光,没什么好抱怨的。
  她对贺兰珏是有些愧疚心理在,贺兰珏对她的报复,她都欣然承受。
  不抱怨,不仇恨,不求饶。“不”字诀,是她总结出来的应对贺兰珏报复的最佳决策。
  郑雪吟坐在桌前,拿起笔,开始抄写经书。
  落笔第一个字时,她犯难了。
  苍天可鉴,她绝对不是文盲,她就是不会写毛笔字。
  手腕颤颤巍巍,好不容易将第一个字写完,字迹却歪歪斜斜,墨汁晕得到处都是,连袖口都沾上了。
  郑雪吟放下笔,拿帕子去擦墨汁,擦来擦去,墨汁倒是淡了,两只手又不干净了。
  她叹口气,想到自己小学也练过毛笔字,实在没什么天分就放弃了,那时候哪一次不是弄得两只袖子都是墨汁。
  要不,还是承认自己是文盲好了。
  郑雪吟望着自己狗爬出来的字,选择了摆烂,就着这奇丑无比又出奇大的字,蘸着墨汁,一个字一个字地抄起来。
  毛笔难对付就算了,字还是繁体字,抄了几页纸,她揉揉发酸的手腕,决定暂时歇一下。
  劳逸结合,才是正确的劳动方式。
  这会儿是白天,日光透过天窗的缝隙,泻下大片的金晕,依稀有风吹拂进来,含着淡淡的甜香。
  是橘子花的香气。
  郑雪吟住的小区旁边就种着橘子树,每年春天都会开花,浓郁的香气常常勾得过路人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气。
  她对这种香气再熟悉不过了。
  付出自由的代价,填补贺兰珏心中名为仇恨的沟壑,不代表自由对她来说是不重要的,恰恰相反,自由是她最为珍视的。
  她呼吸着空气里的花香,心中蠢蠢欲动。
  就看一眼好了。
  看一眼,又不是逃跑,不犯法吧?
  她回头看着今日新搬进来的椅子,有了个主意。
  在郑雪吟搬着那些椅子一张张叠上去的时候,负责监视郑雪吟的弟子慌了,忙去禀报给贺兰珏:“代掌教,郑雪吟那妖女意欲逃跑,弟子不敢私自做主,还请代掌教定夺。”
  贺兰珏彼时正在和谢九华商议对付南荒其余魔宗的事宜,闻言,霍然立身,皙白如玉的面孔笼上一层寒霜。
  为了达到天窗的高度,郑雪吟将椅子叠罗汉,统共叠了有七张,自觉差不多了,拍拍手,将裙摆塞进腰带。
  接下来,要做的是爬上这些椅子。
  尽管灵力被贺兰珏封了,这具身体好歹是修过仙的,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高难度。
  郑雪吟恐高的症状在一次又一次的高空御剑中得以改善,现在完全不慌,爬到最后一张椅子,额角都是汗,郑雪吟擦掉汗珠,站在摇摇晃晃的椅子上,将窗扇用力推了推,使缝隙更大些。
  殿外果然已花木葳蕤,红的白的黄的,大大小小的花团挤在一起,好不热闹。
  除了橘子树,还有石榴、蔷薇、玫瑰,全都被人认真打理过了,可见此间主人是个惜花的。
  鸟雀掠过湛蓝天幕,消失在云海间。
  郑雪吟尽情地呼吸着空气里属于自由的味道,身后的殿门陡然被人推开,闯入一阵冷风,清脆的一声“嘎吱”,惊得她魂都飞了。
  椅子叠椅子,站在上面,本来就摇摇欲坠,这一惊,椅子再承受不住郑雪吟的重量,从中间开始崩塌。
  伴随着噼里啪啦椅子倒地的声音,郑雪吟如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儿,轰然坠落下来。
  “啊。”她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贺兰珏身形一晃,张开双臂接住了她。
  天旋地转中,急速下降带来的失重感骤然而止。
  郑雪吟心虚地对上贺兰珏的眼。
  贺兰珏听闻她想逃跑,是带着盛怒来的。
  然而这一抱,似有什么伴着郑雪吟落了他满怀,竟在那一瞬间,怒气消弭,爱意疯长。
  这样的荒唐不是第一回 。
  自从贺兰珏坦然面对自己放不下郑雪吟这件事,爱意总是于某一刻突然疯长。
  第64章 太温柔
  “贺兰珏。”郑雪吟万没有想到会被贺兰珏当场抓包,干巴巴地解释着,“我抄经累了,想放松一下,过度用眼,眺望远方有助于缓解疲劳。”
  不知贺兰珏有没有信她。他平静地放下她,望着满地凌乱的椅子。
  郑雪吟伸手将它们一一摆正。
  贺兰珏行至桌前,拿起她抄写的那几页经书。
  那样的字迹,实在难登大雅之堂,饶是郑雪吟是个脸皮厚的,此刻也生出些许羞愧。
  贺兰珏想的却不是郑雪吟的字是怎样的难看。
  郑雪吟出身孤贫,又跟着楼少微这般不靠谱的师父,没认真习过字,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想的是昨日云俏与他说的夺舍一事。
  这是极乐宗的秘事,没有几个人知道,纵使被降下三十六道雷刑,所有知情者出奇一致的对此守口如瓶。
  这件事是被林墨白新抓来的一个炉鼎抖出来的。夺舍是重罪,是要被诛灭神魂的,云俏自知此事严重,连谢九华都没有告知,只禀报了贺兰珏。
  自此,贺兰珏终于明白郑雪吟梦呓里的那句“太想要一具新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了。
  关于如何处置郑雪吟,两人都沉默了。
  云俏因沈萦风之死备受打击,对沾了极乐宗三个字的都恨之入骨,将极乐宗余孽收押后,能秉承公道,未施以私刑,皆赖以这许多年来沈萦风对她的谆谆教导。
  郑雪吟的夺舍之罪,其他人的包庇之罪,真要追究起来,不是三十六道雷刑可以抵消的。
  那一瞬,贺兰珏的眼神冷得可怕,云俏几乎以为他要杀自己灭口了。
  贺兰珏的确动手了。
  他打晕了云俏,神识进入云俏的识海,强行抹掉了云俏的这段记忆,并连夜去了冰狱,审讯那透露此事的女子。
  少女名叫婉儿,与郑雪吟眉眼有几分相似,最初是被林墨白强掳回去的。林墨白强掳她回去,名为炉鼎,却终日沉默以对,未做出格的举动,这样高高供起的态度,引起婉儿的注意。
  婉儿探寻着林墨白的一切秘密,这个秘密包括了郑雪吟。偶尔得知郑雪吟乃夺舍,极乐宗上下知此事的皆是维护的态度,自是惊奇不已。
  听完婉儿的诉说,贺兰珏故技重施,抹掉了婉儿的这段记忆
  此举无疑是徇私枉法。
  这样的徇私枉法不是第一回,也不会是最后一回。
  道心已成魔,还讲什么大公无私,区别在于一步错,还是步步错了。
  又思及郑雪吟夺舍一说,不免想到有那么段时间,郑雪吟是有些变化的,界限不是那么分明,可能刚开始她尚在努力扮演原身。
  那么,她口中说的“回家”,指的不是回到极乐宗,而是她的来处。
  她的来处,又是何处?
  郑雪吟不清楚贺兰珏在想什么,贺兰珏的反应落在郑雪吟的眼中,是贺兰珏盯着她的那些字,眉头皱了又皱。
  郑雪吟将那几张纸抢过来:“觉得辣眼睛就别看了。”
  “伸手。”贺兰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