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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我不学呢?”
  “过刚则折,不知雪君有没有听过,有时为情势所逼,放下自己的身段,将局势扭转为对自己有利的,才是聪明人的做法。须知,不到最后一步,都会有一线生机。”
  别人或许不懂紫姬这句话的含义,熟读原书的郑雪吟,却知道紫姬说的是她自己。
  紫姬是个可怜人,在成为慕仙楼的楼主前,她出身贫寒,宥于乡野,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不过是附近的镇子上。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村姑,被见识限制了眼界,以为嫁个好夫婿便是女人最好的归宿,将攒了十年的积蓄全部赠予心上人读书。
  心上人不负她期望,一朝高中,做了状元郎,却心性膨胀,嫌她配不上自己,又怕她来纠缠,耽误自己娶丞相的千金,连夜派了杀手回乡,装作劫匪将她掳走,勒死后埋在一个小土坡下。
  一息未绝的她,被过路的野修从土里刨了出来,那野修见她貌美无匹,将她送进慕仙楼,每个月从她身上抽成赚取银钱,直到这修士行迹暴露,被名门正派围剿,才真正得以解脱。
  这期间,她曾哄得那修士去丞相府杀了负心郎,亦为了搜集他逼良为娼的证据,不惜以芳心谋算,与他虚与委蛇了九年。
  那修士死的时候,已真正爱上了她,这九年来,他为她暗中搜罗金银珠宝,为她犯下无数杀孽,助她一步步登上慕仙楼主人的位置,甚至临死前,得知皆为她算计,也心甘情愿替她担下所有罪名,壮烈赴死。
  然而死讯传到紫姬耳中时,紫姬只有一句话:“死透了吗?”
  短短四个字,曾被人诟病薄凉,可谁又知道,在那漫漫看不到天光的长夜,紫姬是怎么一步步熬过来的。
  “多谢夫人提点,我愿意配合夫人,请夫人赐教。”郑雪吟缓了缓脸色道。
  “赐教不敢当。不知雪君可知何为女子之美?”
  郑雪吟一抬手,宽大的袖袍滑落至臂弯处,露出一截莲藕似的胳膊。
  她将手搭在紫姬肩头,撩起紫姬垂落在颈侧的长发,抵到紫姬耳畔,腰间系一枚青玉铃铛,随着她的动作,撞击出清脆铃响。
  “女子若要动人,一则肤若凝脂,滴墨不散;二则体带幽香,呵气如兰;三则体态婀娜,步步生莲——夫人,可要我褪衣给你看?”
  紫姬双目发直,站在原地不动了。
  郑雪吟松开手,回到她身前,握着腰间的铃铛,继续摇出铃声。
  “紫姬,你已教会了楼少微要我学的东西。”
  “是,雪君学的很好。”紫姬形同傀儡,木讷答道。
  郑雪吟收了铃声。
  合欢铃是一件辅助双修的法器,为使双修时对方甘愿将修为喂给自己,铃声有贪嗔痴三音,可蛊惑人心,为自己控制。
  贪嗔痴三毒,最顶级的剑仙都无法勘破,别说紫姬这种身染尘欲的凡人了。
  大概楼少微赠她合欢铃时,没想过她会把它当做催眠神器用。
  郑雪吟拿手在紫姬眼前晃了晃。紫姬不算什么好人,但对她抱有善意,她感谢紫姬的提点,可惜,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虚与委蛇,做不到忍辱负重,她的灵魂和神识都寄居在这具身体里,身体所经受的痛苦,都会原封不动的传达给灵魂。
  郑雪吟留下紫姬,推门出去,没走几步,忽而止步。
  金色日光扑面而来,勾勒出一片紫色的衣角。
  *
  贺兰珏面无表情地步上玉阶。
  四周氤氲着寒气,凝结的雾霭如垂泻的月光,泼泼洒洒,遍地皆是。
  再往前,便是寒气的来源,寒池。
  这是极乐宗用来惩戒弟子的地方。
  寒池的中心,白衣女子垂首而坐,双目紧紧闭起,浓密的睫羽不安地抖动着,秀丽的脸失去血色,像是覆上了秋冬的落霜。
  她的脖子与四肢皆套上了铁环,被铁链牢牢束缚在池水中,遭寒气侵蚀,肌肤白得近乎透明。
  她似是畏冷极了,整个人以最大的幅度蜷缩着,随着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池中荡开一圈圈涟漪。
  水下延伸出一截玉阶,贺兰珏在鞋尖触及水面的瞬间停下了脚步。
  郑雪吟似有所感,抬起头来,掀开的眼眸里有一丝意外。
  贺兰珏头顶的仇恨值倒退到了82%的位置。
  没有白瞎她那十二枚金光灿灿的内丹。
  “我以为你不会来。”她打着哆嗦说出这句话。
  催眠紫姬后,她本想偷溜回雪阁,出门就撞上了楼少微。楼少微罚她进寒池受苦,又在半个时辰后,许她传召雪阁的弟子将她接回去。
  她当即要求让贺兰珏来接。
  楼少微眼神里有些许意外,却还是点头默许了。
  郑雪吟摸不准贺兰珏会不会来,这是个机会,一个卖惨博贺兰珏心软的机会,她才不会浪费。
  而且,她不是卖惨,这回是真惨。
  用了原主的身子,替原主承担恶果,不冤。
  第29章 逃跑吧
  “还不快下来解了我身上的束缚,抱我上去,你想冻死我啊。”郑雪吟恶声恶气,又做出了那副盛气凌人的姿态。
  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在耍大小姐脾气。
  贺兰珏的眉心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人却站在原地不动。
  郑雪吟打了个喷嚏。
  “这就是你救段非离与楼少微做的交易吗?”贺兰珏的声音很轻,似乎被这泼天的水雾所阻,又因声音琅琅如玉,即便那么轻,郑雪吟依旧能听得见。
  “你都知道了?”
  贺兰珏怎能不知。派去传话的人说的很清楚,极乐宗主的炉鼎在寒池受罚。
  听到“炉鼎”二字的时候,他有瞬间失去思考的能力,然而他又是何其的聪明,想到楼少微轻而易举就放了段非离,猜出了郑雪吟为何成了楼少微的炉鼎。
  郑雪吟哪能不知道楼少微的用意,在她提出让贺兰珏来的时候,他那个复杂的眼神告诉郑雪吟,他嫉妒了。
  没错,他恨着郑雪吟的同时,仍旧嫉妒着她对贺兰珏的执迷不悟。
  他告诉贺兰珏郑雪吟是他的炉鼎,把郑雪吟最后的骄傲和体面,当着贺兰珏的面前撕碎。
  他要郑雪吟在那轮触不到的皎月前自惭形秽——当人有了心仪的对象,自尊心就会如春草般疯长,恶毒如郑雪吟也一样。
  郑雪吟认真思量了一下,要自己是原主,这个时期对贺兰珏求之不得,楼少微揭破她的秘密,她兴许真的会感到无地自容。
  毕竟人在恋爱时,就会莫名长出羞耻心。
  本来原主对贺兰珏爱而不得,在原主看来,就是身份上存在着巨大的鸿沟。贺兰珏目中无尘,圣洁如雪,自来是看不上她的肮脏。
  她和贺兰珏生来就有着云泥之别。他是东曦王朝的圣子,是漱心台上不染尘埃的小师叔,她是没有父母的乡野丫头,是极乐宗为人所不耻的妖女。
  在张扬的表面下,面对贺兰珏时,她会产生无法忽视的自卑。
  郑雪吟哼了声:“怕是你在心里嫌弃我肮脏,我再肮脏,也是你的主人,我现在命你,抱我回去。”
  她的脸冻得惨白,跟个鬼似的,话说的威风凛凛,实则一点威风都没有。
  贺兰珏终是下了水。
  冰寒的池水浸透他的衣裳,淹没至他的腰身,他来到郑雪吟身前,“咔哒”数声,解开她身上的全部铁环,将冻得直打颤的她抱入怀中。
  两人的衣裳都湿了,上了岸后,郑雪吟拧掉衣服上的水,抱着双臂在原地跺脚:“你来时可带了被子?”
  她嘴唇乌青,词不成句。
  “没有。”
  “我还能指望你什么。”郑雪吟绝望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对我贴心一点?”
  一件软袍罩上她的身躯,略带着股清香。
  这是贺兰珏下水前,褪下放在岸边的外裳。郑雪吟捏着衣角,下意识往他头顶看。
  贺兰珏趁她发愣时,一把将她背起。
  郑雪吟趴在他背上想,不愧是心怀天下的圣父,这都能不计前嫌,伸以援手。
  “你可是不想杀我了?”那袍子薄,顶多挡挡风,郑雪吟缩成一团,趴在他耳边问。
  “一码归一码。”
  “你还是要杀了我?”
  “我不会趁人之危,等你好了,我会取你性命。”
  “那不行,我好不了啦。楼少微十年前就打算把我制成炉鼎,我每月服用的丹丸,泡的药浴,伤了我的根基,我再不能像正常人那般修炼了。”郑雪吟冷得吸鼻子,说着,又催促,“你往太阳下走,让我多晒晒。”
  日光倾泻如雾,金灿灿的,将整个世界都镀了层漂亮的光晕。
  “看在我真心悔过的份上,你不妨原谅我,给我个洗心革面的机会。”她听他许久没出声,可怜巴巴地央求着。
  贺兰珏实际是在思考,思考着她那句十年前就被楼少微炼制成炉鼎。
  十年前,她不过十岁,仍算个孩子。楼少微身为她的尊长,不仅没有教好她,竟还起了这样不堪的歹心。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难怪会成了这样的性子。
  “你带我走吧。”郑雪吟偷偷摸摸在他耳边说,呵出的气息进了耳洞,带着些许的湿热,“贺兰珏,你带我逃出去,我们去浪迹天涯,双宿双飞。”
  “不可胡言乱语。”
  “你非逼我是不是!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谋划什么。简言之是来找你的,你们打算逃出极乐宗,还让他豢养的灵兽在他的房间里打了个通往外界的地洞。若是你们肯带上我,我也算脱离苦海了。”
  贺兰珏脚步一顿,微微僵硬的身子,向郑雪吟表述着他有多意外。
  郑雪吟得意:“你们的小秘密,我知道的可多了,不止这一桩。那简言之来自太墟境,是也不是?他要带你去找能净化妖魔血脉的三大神器,是也不是?贺兰公子,你是圣人,斩妖除魔,登临大道,是你平生所愿,你宅心仁厚,慈悲为怀,就度我这一次吧。我保证以后行好事,说好话,做个大大的好人。”
  “不骗你,这次我是诚心悔改的,跟上次诓你喝桃花露不一样。”
  郑雪吟还记得自己拿度化一事诓骗过贺兰珏,贺兰珏怕是不肯轻易相信她,她并起两指发誓。
  “只要你肯带我走,我就跟你回明心剑宗认罪,这些年做的错事,有一说一,我愿意接受明心剑宗的惩罚,是关起来,还是打一顿,皆凭你们做主,我皱一下眉头算我输。”
  “你不答应我,我就去揭发你们两个,谁都别想走。楼少微说了,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思考,不投靠极乐宗,就把你炼成傀儡。留给你和简言之的时间不多了,你自己不在乎性命,难道还想连累一心为你着想的简言之?”
  “你真的愿意跟我回明心剑宗受罚?”贺兰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