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寒说:“怎么没有?龚进说他就是赌这一把,要是你不在研究所,他都不知道能把这案子往哪里送。”
陈争忽然想到一个词:惺惺相惜。
他一直很尊敬龚进这样扎根在小城市的刑警,没想到龚进在困难时刻也想到了他。他从洛城市局调到竹泉市的研究所,在很多人眼中成了笑柄,龚进却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相信他,相信跟随他的人能够给赵水荷案带来曙光。
陈争深呼吸,冷空气钻入气管,给头脑带来一丝清醒。
说完巫冶和吴怜珊的事,陈争问:“你觉得接下去该怎么查?”
鸣寒笑起来,“我怎么觉得我们从龚进手中接过了接力棒?现在同样的压力来到了我们身上?”
陈争说:“你好像很兴奋?”
鸣寒说:“不是兴奋,是强烈的好奇。”
“哦?”
“我倒不是很想知道吴怜珊是怎么把一个人变成一条狗,反正大差不差就是搞心理那一套。但吴怜珊的动机很有趣啊,她为什么一定要这三个人死?”
陈争盯着前方的车流,许久没有说话。鸣寒说:“哥?哥,你吱个声。”
陈争说:“你说到动机,我刚才忽然想起一些零碎的细节。”
“嗯?哪些?”
“‘曾燕’莫名其妙给吴怜珊拍照,出现在老尹面馆但是尹高强说不清来历的垫子,吴怜珊在曾燕换人前后离开竹泉市……”陈争顿了顿,“更远一点的话,还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尹竞流和郝乐。”
“嘶,这不就回到二中的往事上了?”鸣寒想了想,“对,既然往前走走不通,那不如往后走,从这些一直找不到答案的疑点着手。噢对了,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最早发现的疑点?”
陈争沉默几秒,“失踪的朱家母女?”
第37章 谜山(37)
早前北页分局在调查“曾燕”时,发现其父曾群可能与庙平街失踪的朱家母女——朱玉茉、朱倩倩有关,而这朱家母女来历成谜,当年住在庙平街的人只知道朱玉茉长得漂亮,凉拌菜一绝。围绕朱家母女,北页分局做了很多走访,但收效甚微,后来鸣寒将这条线索送到机动小组。
陈争问:“有眉目了?”
鸣寒说:“还没有回复我,我再催催。你说起以前没有找到答案的细节,我突然想起还有这对母女。”
陈争稍稍放空,“嗯。”
“我记得当时在庙平街,还听到一个说法。”鸣寒道:“那些照顾过朱玉茉的婆婆说,有人造谣朱玉茉是给毒贩办事的。”
陈争注意力立即集中,皱起眉,“是有这么一回事。”
婆婆们的语气很是不屑,说朱玉茉温柔善良,还带着孩子,怎么可能为非作歹?造谣的人心太黑,嫉妒朱家的凉拌菜卖得好。
竹泉市这些年的禁毒工作做得很好,毒贩早就销声匿迹,再加上从群众的反应来看,朱玉茉确实不像和毒贩有染,所以陈争、孔兵都没有过多注意这一则“谣言”。
但今时不同往日,一桩桩真相揭开,一个个疑问又接踵而至,问题的核心逐渐汇集到真假曾燕,以及吴怜珊在二中的经历上。那些起初被忽视的细节,就像水泡一样在泥沼中上升,最终在水面破裂。
陈争眼前重现和吴怜珊对话的画面,吴怜珊很不愿意提及自己父母的真实死因。那场发生在她小时候的车祸并不是寻常车祸,他的父母与其说是被狂飙的货车撞死,不如说是被歹毒的毒贩害死。她的心里一定深藏着对毒贩的恨。
在了解过吴怜珊的家庭,并且将调查的重点转移到吴怜珊身上之后,再回头看到“朱玉茉给毒贩工作”这条所谓的“谣言”,陈争忽然感到不寒而栗。
“龚进是个可以信赖的人。”陈争说。
“啊?”鸣寒还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提到他?”
陈争按捺住线索疯狂跃动的情绪,“龚队扎根在雅福市,你想办法多和他交流。”
鸣寒说:“交流什么?”
陈争说:“各个方面。”
片刻,鸣寒笑了,“哥,你这是跟我打什么哑谜?”
不是哑谜。陈争心想,刚才他脑中只是一闪而过一个仅有雏形的猜想,直接拿出来和鸣寒讨论的话,如果他偏离了轨道,只会带着鸣寒越走越偏。
“但我好像明白了。”鸣寒轻松道:“行,我这就去请龚队吃饭。”
结束通话时,陈争在人来人往的路口站了很久,看着这些匆匆而过的人群,脑海中浮起的却是二中放学时吵闹混乱的校门口。
十年前的冬天,人生被改变的不止郝乐、曾燕等人,还有突然离开竹泉市的吴怜珊。现在要寻找当时的真相的话……柯书儿是个不错的人选。
因为郝乐在学簿山遇害,柯书儿作为目击者多次来到北页分局录口供。卫优太的证词证明了她并未参与对郝乐的霸凌,更与郝乐的死无关。虽然孔兵怀疑这段证词的真假,但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只能暂且放过柯书儿。现在,柯书儿已经辞掉了在夹娃娃店的工作,在父母的劝说下定期接受心理治疗。陈争再次在柯家见到她,她的精神状态比上次好了许多。
柯母对警察很是戒备,担心女儿再次被拉入泥潭,柯书儿说:“妈,没事,这位陈警官帮了我很多,我跟他出去聊聊,你放心。”
还是小区旁的那条绿化路,比之陈争上一次来,黄色的落叶已经铺了一地,柯书儿情绪稳定,“陈警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陈争说:“还是‘曾燕’那起案子。”
柯书儿不由得深呼吸,“还是……没有抓到凶手吗?”
“有点眉目了。”陈争拿出吴怜珊的照片,“你对她有没有印象?”
柯书儿看过之后说:“陈警官,你忘了?你给我看过她,说是她去过‘曾燕’的家,问我知不知道她是谁。我当时就回答过了,我不认识。”
陈争点点头,又点开另一张照片,照片是鸣寒在吴怜珊的老家翻拍的,上面的吴怜珊还是个初中生,“那这张呢?有没有见过?”
柯书儿看过一眼后,从陈争手中将手机拿了过来,越看越专注,“我好像……”
陈争说:“不着急,仔细想想。”
柯书儿肯定道:“我见过,但我想不起来她是谁,也不记得是在哪里见过。”
陈争点开鸣寒在吴婆婆摊位上拍的照,精美的手工艺品琳琅满目,在阳光下五彩缤纷。“她和她的家人曾经在二中附近摆摊,卖这种绳子。不过她摆摊的时候,你和冯枫刚好已经毕业。”
柯书儿的眼睛缓缓睁大,惊讶道:“是她?”
陈争说:“你记得她?”
柯书儿紧张地点点头,“我高中毕业后没有立即工作,这你是知道的。我和冯枫那群人有事没事就回二中,所以我见过她,和她一起的是个老婆婆?”
“对,是她的奶奶。”陈争拿回手机,重新点开“曾燕”拍的那张吴怜珊,“她和‘曾燕’——后来这个‘曾燕’的死可能有关系,在‘曾燕’退学之后,她也立即和她奶奶回雅福市去了,我想知道的是,她在二中摆摊期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尤其是和以前的那个曾燕。”
柯书儿神情越发凝重,找了个长椅坐下,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想说什么,似乎又没组织好语言。
陈争看她这反应,就知道自己这一趟没有白跑。
“陈警官,你等我一下,我脑子现在有点乱。”柯书儿自言自语:“这个吴去过假曾燕的家,假曾燕拍过她的照片,假曾燕的死和这个吴有关……她肯定知道‘曾燕’是假的啊!”
陈争温声问:“为什么?”
“我,我见过她和曾燕在一起,她还送过曾燕一条毛衣链。”柯书儿眼里充斥着茫然和不安,“她难道是给曾燕报仇?”
陈争说:“毛衣链是怎么回事,慢慢说。”
柯书儿咽了几次唾沫,说起那段从未对旁人提及的往事。
十年前,她与冯枫还是恋爱关系,冯枫作为混混头子,身边自然有许多女生围着叫“哥”。所有这些女生中,她最厌恶的就是曾燕。虽然冯枫总是说曾燕只是他的妹妹,曾燕也跟她解释过自己与冯枫的关系,但她不信。
她本以为毕业之后。冯枫和曾燕就会疏远,没想到冯枫仍是天天待在二中,和曾燕见面的次数只多不少。她对曾燕的敌意越来越大,发展到了跟踪的地步。
学校门口向来是小贩扎堆的地方,卖什么的都有,但那年夏天,小贩中多了一个卖编织品的摊子。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婆婆,她的手很巧,编出的挂绳、头绳、腰链有别于一般的批发品,每一个都是独一份的好看。
女生们哪有不喜欢这些新奇漂亮玩意儿的,一时间,婆婆摊子上围满了客人。柯书儿也去买过几条,一圈一圈缠在手上,很是喜欢。
婆婆身边有时跟着一个女孩,柯书儿依稀记得婆婆喊她珊珊,珊珊的头发上总是绑着艳丽的头绳,俨然是婆婆的模特。
不过柯书儿对婆婆、珊珊都没有任何兴趣,在其他地方见到是绝对不会打招呼的。可有一天,柯书儿和冯枫吵了架,烦躁之下,又想起去跟踪曾燕,非得找到曾燕和冯枫“奸情”的证据不可。
曾燕没有在教室,同学说她逃课了。柯书儿认定曾燕是去见冯枫,乱找一气后,在后门的小卖部看到曾燕。曾燕买了饮料,一个人鬼鬼祟祟。柯书儿跟在后面,以为这饮料是买给冯枫,然而曾燕拐进巷子,居然将饮料递给了一个女孩。
柯书儿定睛一看,那不是珊珊吗?
她很惊讶,她们怎么认识?
曾燕和珊珊都没有发现她,有说有笑地去了公交站。那路车她很熟悉,从二中出发,去市中心就是那路车,她和姐妹每次去市中心玩都是这么走。
确定曾燕不是去找冯枫,她心情好了不少,当天就和冯枫和好了,也没在意曾燕和珊珊到底是什么关系。但过了段时间,又发生了一件事。
那是冬天,女孩们衣服穿得很厚,毛衣链流行起来。柯书儿到处都没有看到心仪的毛衣链,即便是商场里的,都觉得普通。但在婆婆的摊子上,她看到一条让她觉得眼前一亮的。那是一条主色调是绿色的链子,花纹繁复华贵,还带着明显的少数民族特色,也不能说它多美,但独特是真的独特。
她立即拿起链子,“这个多少钱?”她猜到这条一定很贵,不然这么好看的链子不至于摆了半天都没人买,她做好了准备,再贵都要买下来!
婆婆正要开口,赶来的珊珊却一把将链子拿回去,喘着气说:“姐姐,不好意思,这个链子是不卖的!”
她惊讶道:“为什么不卖?”
婆婆笑道:“是我孙女要送给朋友的,我糊涂了,把它也摆出来了。”
柯书儿觉得有些遗憾,但一想到这链子是专门为别人做的,她就没那么喜欢了,询问婆婆:“可以定做吗?我想定做一条。”
婆婆说:“可以呀,你想要什么样的?”
“我想要……”
一周后,她得到了定做的毛衣链,是蓝绿色的,虽说没有早前看到的那条那么一眼惊艳,但也很满意。她与冯枫约好去酒吧,她戴上毛衣链,想要好好展示一番。冯枫看到后却说:“你眼光没曾燕好啊,她那条比你这条好看,你这什么?蓝不蓝,绿不绿的。”
她就像被泼了一盆冰水,脸顿时就垮了下来。当天冯枫再怎么哄她,她都开心不起来。
因为在意曾燕的链子,她第二天就来到曾燕班上,要看看曾燕的链子到底有多好看。曾燕站在教室门口,胸前挂着那条她心仪却没有得到的绿色毛衣链。
曾燕和她不对付,不耐烦道:“看够了?”
她问:“你这条链子哪里来的?”
曾燕说:“朋友送的。”
她没有再问,恍然大悟。
不过曾燕和谁交朋友,到底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只是因为曾燕的关系,对买来的各种编织品链子多有反感,收起来再也没有戴过。
说到这里,柯书儿想起上次回父母家翻到的蓝绿色毛衣链,她当时就觉得眼熟,现在终于想起来,原来是那一年买的。
柯书儿继续说,不久后的寒假,发生了郝乐坠崖的事,他们这帮人在恐惧之下不再联系。开学后曾燕退学,当时她已经很久不去二中,快到夏天时才听说。而那时珊珊和婆婆也早就没有在二中摆摊了。
这么多年,她没有再想起过那个和曾燕关系要好的珊珊,此时回忆起来,越想越感到可怕,“她知道曾燕出了什么事?比如说曾燕死了,她给曾燕报仇,所以杀了现在这个‘曾燕’?”
陈争心里也是疑云翻涌,安抚好柯书儿的情绪,将她送回父母家,并借走了那条蓝绿色的毛衣链。
独自静下来,陈争耳边响起柯书儿的话,吴怜珊给真正的曾燕报仇,于是杀了现在这个“曾燕”。
不,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吴怜珊离开竹泉市的时间就在曾燕退学前后,她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并且有可能是参与者。她十年前就看到了假的曾燕,假的曾燕知道她的存在吗?他们三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争伏在方向盘上,闭上眼,不对——
吴怜珊说,她与“曾燕”是在跳广场舞时认识,她羡慕“曾燕”的自由豁达,经常倾诉情感问题,那天去“曾燕”家中,也是因为情感受挫。
吴怜珊从一开始就在欺骗警方,她不可能以这种方式和“曾燕”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