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全懵了,对着镜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明亮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她大脑一片空白,脸色更是惨白,刷着直播的人却惊喜尖叫:哇,破碎感美少年!
她的出现打破了“时光巷子”直播间原本的格局,让杜光宝重金请来的那些主播黯然失色。粉丝们就是要看她,唯利是图的杜光宝当然不会放过她。那段日子对于她而言简直就是酷刑,她几乎每天都会梦到自己身处成千上万个摄像头之中,吓得睁开眼,床头摆放的又是摄像头。
她哭着求杜光宝,真的无法再面对镜头了,杜光宝一边给棒子一边给枣,吓唬她如果不听话,就赶她出去,院子、钱,她什么都拿不到,又说小舅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就帮小舅这一把吧,小舅的生意好起来,咱们的日子才能过得好啊!
她逆来顺受惯了,除了服从没有别的选择。渐渐地,她能够独自完成一场直播了,但下播之后,她经常吐得昏天暗地。杜光宝开开心心算着收入,心情好的时候会亲自给她煮一碗甜汤。
她很清楚,自己被pua了。可是她这样的人,除了接受,哪里还有别的出路?
自从不再上学,她就很少离开岚湾坝了,这里听上去像是只有一条街道,其实很大,几乎形成了一个生活社区。她每天从傍晚播到凌晨,下播后失眠,有时看看书,有时发呆到天明。上午是睡觉时间,睡醒后到上播前,她会去岚湾坝的商业街走走。
那天,一道声音叫住了她。她愣住了,因为现实中叫她的人只会叫她的名字,任洁,或者洁哥,那道声音叫的却是“伊卡”。这是杜光宝给她取的名字,直播时用,可男可女,还带着些异国情调。
她惊讶地转过身,看到一个个头没有她高的男人。男人隔着几步远注视着她,皱着眉,眼中流露出的是……担心?
“你是?”由于没有对着镜头,她忘了身为“伊卡”时,她应该用假声说话,她虽然长相雌雄莫辨,打扮中性化,但是声音一听就是女人。
男人叹了口气,“你果然是装的。”
她终于反应过来,这人是她直播间的粉丝,她暴露了。她急得结巴,心道自己坏事了,要是这人说出去,杜光宝一定会大发雷霆。
男人却只道,“有空吗?陪我走一会儿。”
她很害怕,但不敢拒绝,跟在男人身后往岚湾坝外面走。经过一个奶茶店时,男人看了她一眼,给她买了一杯芋泥奶茶。她接过,局促地说了声谢谢。男人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岚湾坝再往西,是大片未开发的荒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她忽然没有那么害怕了,奶茶暖着手心,男人似乎对她没有敌意。她忍不住再次问:“你是谁?”
“你直播间的粉丝。”男人脸上没有笑容,“你可以叫我小楼。楼房的楼。”
她点点头,紧张道:“那你今天是……”
“我只是想验证我的猜测。”小楼说。
“什,什么猜测?”
“你是个女人,而且是个被逼直播的女人。”
她吓了一跳,差点没拿稳奶茶,“那你现在知道了,会做什么?”
小楼看着她,“你以为我会曝光你和你老板?”
她摇着头,心里却是这样想的。
“我没兴趣。”小楼笑了声,“我只是觉得,‘伊卡’过得很辛苦。”
她怔了下,缓缓地,眼中竟是涌起眼泪。
以“伊卡”的名义当主播这么久,曾经整夜整夜痛苦难眠,但从来没有人对她说一句辛苦,杜光宝看到她憔悴的面容,甚至很惊喜地对化妆师说,这是不是就是你们说的破碎感?
小楼走过来,打量她,“你怎么哭了?”
她连忙擦掉眼泪,“没有,我不辛苦。”
小楼揶揄地笑了一声,“你连承认自己辛苦都不敢。”
她接过小楼递过来的纸,忽然忍不住,长期积累的苦闷化作接连不断的泪水。她向小楼倾诉,从父母做皮肉生意做到双双病逝说起,说到杜光宝占了她的院子,强迫她上播。
小楼安静地听着,等她安静下来,才问:“你没办法改变吗?”
她指节泛白,“我不敢。”
又过了会儿,小楼说:“你的演技真的很差,你以为没人知道你是女扮男装吗?”
她错愕道:“不是只有你?”
“很多人都看得出来,只是没有揭穿,并且乐于看到你这副破碎的样子。”小楼望着天空,不屑地说:“人就是这样,没什么好东西。”
她当时并不能理解小楼的话,小心地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小楼却没有直接回答,“我喜欢男人。”
她茫然张嘴,“啊?”
“我刷视频时看到你,起初还以为遇到天菜了,后来越看越不对,猜到你是女人。”小楼哼笑了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还是个没出息的女人。”
她尴尬地低下头,不知道接什么话。
“你该回去直播了。”小楼说:“或许你可以试着反抗一下你那个小舅。”
她忐忑不安地回到院子,杜光宝一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连忙将她拉进直播室,念叨道:“去哪里混成这样?赶紧化妆……”
那之后,她脑海里经常出现小楼,还有小楼说的话。
反抗杜光宝?怎么反抗?她不知道。她看过很多书,怀疑自己斯德哥尔摩了,但是知道又怎样,她还是没有勇气摆脱这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