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世道的男人有通病，哪怕是个平日里再敬重女子的，他们也自幼受到整个人世间礼教的教育，打骨子里轻视女子，觉得女子不如男。
沈元枫便犯了这个毛病，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有将她看作是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哪怕是她再优秀，在他眼里，他也是不屑的，毕竟，她只是个女人而已，没有资格跟他做对手。
青年脸上伪装出来的温和终于渐渐褪去，嘴角也压了下去。
苏幼月白皙的指尖拨弄茶盖：“乔木高大，一手遮天争夺其他草木养分，焉知若是疏忽大意，也会被菟丝花绞杀？”
“何况，我本非菟丝花，本就是和你在同一赛道争夺养分的乔木。”
“沈元枫，你有什么光明正大的打压也好，卑鄙龌龊的诡计也罢，你尽管来，不过只会有一个结果。”
“你，不是我的对手。”
说罢，她将茶饮了两口，便起身。
“送客。”
她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一番话将沈元枫身边跟来的张管事看得心里发凉。
这女子说的没错，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孤苦无依、无所傍身的女子，她是有真才干，真实力的，和他们从前在生意场上遇到的对手并无两样。
若是只因她的女子身份看低了她，那不光是侮辱了她，也是侮辱他们自己，连对手到底是什么实力都看不清楚。
张管事实在想不通，这位大小养在乡下的大小姐是如何养得这一副心性和手段。
何家被派过去时，连他都觉得天衣无缝，毕竟何家是真没了那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而那身衣裳也的确被动了手脚，就算闹到官府去，也可以说是那日家中出了这样的大事，府里乱得厉害，才不甚让何夫人跑了出去。
可谁能想到，这个女人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话，就让何夫人突然发疯杀了何老爷，让一切功亏一篑！
张管事熟悉自家主子，知道这下自家二少肯定要大动肝火了，果不其然，看着苏幼月离开的背影，沈元枫恶狠狠喊了一句：“沈楠楠！你给我站住！”
苏幼月竟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言笑晏晏：“怎么，沈二少不演了？看来功夫还不到家嘛，不如姐姐教教你？想要骗人，光靠几句话可不行，至少也得日日上门，做小伏低，才能把戏演得真一些嘛，果然还是年纪小，沉不住气。”
“……”张管事已经不敢直视自家主子的表情了。
他方才少想了。
这位大小姐还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听说家里老爷夫人如今都气得三天两头叫大夫过去。
沈元枫额头青筋剧烈跳了一下，显然已经忍耐到了极点，若非此刻还坐在轮椅上，恐怕都要起身打人了。
“你给我等着！”
苏幼月叉起胳膊：“沈二少，说到做到才行，只会放狠话言行合不了一那叫什么，叫无能。”
苏幼月是知道怎么气死人的，她刚一说完，沈元枫就发了疯，狠狠捶了一下轮椅扶手。
可她只是又用那种讥讽的笑容回之一笑，而后便头也不回直接离去，任凭沈元枫如何大动肝火。
跟出来的青萝直呼痛快：“小姐，你也太厉害了，我都被沈元枫给骗了，还以为他是真心悔过了呢。”
毕竟他方才刚来时说的那些话，似乎真的格外出自真心。
苏幼月扯唇：“沈元枫此人，年少成才，心气高傲，在生意场上浸淫几年，什么手段都见过，也学了不少……”
“若是假以时日，没有遇到什么大变数，他便能彻底收敛了少年气性，油滑得像是裹了一层蜜，什么人来了他面前也得打滑。这样的人，可怕得很，他们习惯跟无道德者打交道，自身也道德日下，没有底线，玩弄人性，可偏偏也是这种人容易往上走，越爬越高。”
青萝听得心惊：“小姐，那可怎么办才好？”
苏幼月回眸，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一笑：“怕什么，他这不正遇到他的变数了么，踢到我，算是踢到铁板了，我最爱教训这种没道德、不把别人当人看的人了。”
要对付这种人，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要么，比他强，强到他根本无法对抗的地步，要么，比他愣，这种人，最欠愣头青跟突然他来个鱼死网破。
但她当然不会用后者的法子。
何况，沈元枫也还没有成长到那一步。
青萝瞬间不怕了：“嘿嘿，对哦，有小姐在，我才不怕。”
两人走后，一个伙计打扮的男人探头探脑露出了头，往两人的背影看了下，就赶紧一溜烟跑了。
不多时，此人就出现在了沈府，将方才探听来的一一复述，而后忐忑地看着沈元枫。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消息，但算是他潜伏白家这么多时日以来，唯一听到的了。
若是他再不回来传消息，恐怕主子都要发火了，可白家却密不透风、森严得像个铁桶一般。关键消息，他一个都打听不到，提供各种锦缎的货商，他一个都见不到，就连织月锦的织法，他也一无所获。
他说完之后，见沈元枫许久不语，不由抬头偷看对方面色，就在他抬起头的那一瞬，少年终于开口。
“你去打听这么久，就听来这些没用的消息！废物！”
这人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不敢开口。
第598章 懂他
“滚回去。”沈元枫明显在忍耐着喷薄的怒气。
探子连忙点头，几乎是慌不择路地跑。
谁知跑了一半沈元枫却又忽然开口：“等等。”
这人忙又停住脚步：“二少……”
沈元枫眉头直拧：“下次再有这种消息，还是汇报给我，凡是听到沈楠楠任何话，都要汇报。”
“去领赏吧。”
探子虽不解二少主意的转变，但既然能领赏，当然是比刚才被骂出去好，于是连忙笑着退了出去。
他不明白，站在沈元枫身边的张管事却是暗暗心惊，先前他听大小姐说那些话的时候，只觉得这个姑娘聪慧绝顶，的确能洞穿人心，却没想到，她的功力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居然把二少分析得如此透彻。
二少刚乍一听到，一定是怒不可遏的。
可这些年来，这还是头一个能这么看懂二少之人。
虽说沈家家里众人都和二少亲密无间，可那是亲情上的亲密，就算熟悉二少，也并非真正懂他这个人。
这整个沈家，二少懂每一个人，可却没有一个人懂二少。
万万没想到，能看懂他的居然是他厌恶之人，甚至对方还教上了他怎么做事，把他的日后分析得头头是道，二少怎么可能不动肝火。
只是回过神来，怕是又忍不住想知道对方嘴里还能说出自己什么来，所以才变了主意。
二少还真是棋逢对手了。
但这些话张管事不敢说，怕自家二少发火，毕竟自从这大小姐到了圣都城以来，二少就没几天是不发火的，先前那笑面虎的称呼最近叫的人都少了，怕是该改名为冷面虎了。
屋中安静许久，沈元枫也不知在想什么，眉头拧得极深。
直到外头传来声音。
“二少，三少爷回来了。”
沈元枫紧拧的眉头终于松开，期许看向外面，但看了眼自己的腿，又迟疑。
迟疑间，沈元松已经进来了：“二哥！”
一进来，沈元松就直奔床边，看向他的腿，眼中满是心疼和恨意：“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还叫人瞒着我！”
亲二哥被人打断腿，这样的消息，沈元松居然还是从街上路人口中听到的，真是又急又气。
沈元枫摆摆手：“无碍，修养一段日子就好，倒是你，有没有新的进展？”
如今摆不平沈楠楠，家族中最重要的生意，他最大的倚仗频频遇到阻碍，沈元枫目前只能寄希望于弟弟能研制出神兵这件事上。
提起这件事，沈元松就深深吐出一口气，面容多出了深深的疲惫：“二哥，都怪我没用……大盛那边都已经改良升级，做出了好几种杀伤力更大的弹药，我却连最简单的都还没做出来……皇上都亲自来了一趟，最后沉着脸走了……”
沈元枫心下失望至极，可关心弟弟的心情，并未显露在脸上，而是笑了笑：“不怪你，真做不出来，也没事，那么多人都做不出来，皇上就算怪罪，也怪不到你身上。”
沈元松却比他还失望：“我就是个废物……”
多日以来的打击，已经让沈元松从先前那个斗志昂扬的少年变得颓靡起来，此刻脸上冒出的胡茬也已经有一截了。
沈元枫打断弟弟：“这样的话不准再说，我弟弟是机巧之术的天才，多少人都比不过你，就连唯一的突破口也是你找出来的，你要是废物，那那些人算什么！我看也是因为你太紧张焦虑了，才会迟迟找不到新的突破口，这两日就先在家好好休息一下。”
沈元松这一趟回来，自然是没打算那么快回去，于是点点头，只是听了哥哥这一番话，也没有被鼓舞太多，实在是这段时日受到的打击太多了。
兄弟俩互相安慰一会儿，沈元松才离去。
他刚一出去，沈元枫就对张管事吩咐道：“去看着三少，这两日不要让他去寻沈楠楠麻烦，他不是那个心机女人的对手。”
“是，二少。”张管事感慨，还是二少了解三少，知道他这么快答应下来休息，定然是为了替他报仇去。
三少虽然为人也够狠，又有些机关上的本事，可论心机还真不是那个女人的对手。
不过张管事私心觉得，也说不定，毕竟再强的高手在机关面前也有失手的时候，何况大小姐身边就只有一个高手，三少手里折腾人的机关可多了去了，真要是对上，到底是不是对手还真说不定。
张管事想完，连忙跑出去交代去了。
从沈家出来的探子刚刚回到白家，就感觉后脑勺有些发凉，总感觉自己是被谁给盯上了，可回头一看，又什么人都没有。
应该是自己做贼心虚……
自己这么多日来一直表现得本本分分的，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今天也是第一次送信，肯定不会被人盯上。
这人想完，就摸摸脑袋回去了。
等他一走，房顶的黑影就一闪而过，到了苏幼月这汇报了消息。
“此人叫赖三，是布庄招进来的，会写字算数，所以也管家里灶房的账目，他进了沈家沈二少的房间又回来了，如今背后的身份属下已派人去查。”
苏幼月闻言，点点头。
白氏布庄如今日进斗金，怎么会吸引不了一些眼线来。
沈家安插人手进来也是她早有预料之事。
不过她一般有重要事都是在自己院子里说，这里又被守得密不透风的，眼线们也根本就打探不到什么消息，想必早就急了，什么消息都开始往回送了。
“先留着他，此人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是，夫人。”
这个暗卫刚出去，折镜就后一步进来了：“夫人，贝王爷府出手打压沈府，叫人找了浮光锦的麻烦，现在浮光锦又被传言对人身子有害，所以沈元枫今日才会来。”
苏幼月凝眸：“难怪沈元枫今日能这么拉得下脸。”
原本这浮光锦做不了贡布，质量也够硬，还是能畅销出去的。
没想到贝王爷知道自己被沈家设计，来了这么一手还给沈家。贝王爷既然对沈家出手，沈元枫那些朋友恐怕也是不敢出手相帮。
沈家没了浮光锦，又处处受掣肘，光靠沈老爷那点俸禄，可养不起全家尊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