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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其他 > 等雪停 > 第79节
  第52章 饮食男女(二)
  蒋勋被叫回蒋宅是因为一封请柬。
  暗纹理的纸上烫金字印着新娘名字-蒋桢。而新郎那栏则是蒋勋不熟但有耳闻的人。
  “能和徐家结亲是件好事。”蒋振庭端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蒋桢,悠悠发话,“徐家三代秉公,最小的这个儿子徐淮景虽说没直接入官场,却是最受他爷爷喜欢的。我们和他结成亲家,往后走动起来,多少也能受点照拂。”
  “我知道了,爸。”蒋桢应着,眉目淡然,语气仿佛在谈论别人的婚事,而她只是个旁观者。
  蒋氏是以实业发家,近几年疫情多有影响。不仅拉低几处开发区的生产效力,还拖累了现金回流。导致他们在大刀阔斧地转战新材料产业时明显乏力。
  蒋桢一早就知道,徐淮景是蒋振庭有意拉拢徐家的一步棋。
  他们需要徐家的权利,而他们需要蒋氏的名望。
  不过人心惟危,永恒的东西实在是少。与其托付于感情,不如通过婚姻,将他们利益绑为一体。
  两家一拍即合,安排蒋桢与徐淮景相见,将婚期定在下月初三。
  “日子是有点赶,可该少的排场不能少。”蒋振庭侧身,移向蒋琛,“你草拟一份宾客名单给我过目,这次来的人里有位新上任的秘书长,他是从容城调来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不能怠慢。既要安排在正席,也要注意和北城其他老领导隔开。其中分寸,你应该知道轻重吧。”
  “嗯。”蒋琛贴手靠墙边站着,微微点了点头,“二叔,您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蒋振庭随后又交代了几样婚礼需要注意的事,等谈完细节,挥挥手对蒋琛说,“你先去忙吧,我和他们有话要说。”
  “是。”蒋琛垂头,小步走出会议厅,随手关了门。
  屋子里剩下同姓蒋的三个人,气氛静谧又凝重。
  “这次叫你回来,一是为了你姐姐的婚事。二是为了你。”蒋振庭捧起一盏茶碗,掀开盖,吹了口热气。蒋勋一语不发等他开口,直接忽视蒋桢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
  “过完年你就要二十六了,家里生意不指望你帮上什么忙,但有些道理,该懂的你要懂。”蒋振庭放下茶碗,抿抿唇,“我老了,年纪一天天大起来,有时会觉得力不从心。但你那两个弟妹年岁还小,他们需要有人托付。”
  “爸,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您身体还...”
  蒋振庭抬抬手,示意蒋桢等他说完,“你姐姐结婚后,就是徐家人。她的重心自然会回归家庭相夫教子。可你,归根到底是我儿子。哪怕再不成器,老子也不能不顾儿子。”
  蒋振庭说话间一直面对着蒋勋,丝毫没留意在他说出相夫教子四个字时,蒋桢隐隐咬紧的牙关。
  蒋勋回望他,实在疲于每次回来都要先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您想我怎么做,直说吧。”
  蒋振庭倒乐得看他聪明一回。
  “退出董事会,将你名下 7%的股份平分给你弟妹。”蒋振庭声音不高,落在室内,却掷地有声,“作为补偿,我会把清水镇的一条商业街转给你,你愿意再开发也好,愿意做生意也罢,都随你。”
  清水镇坐落在北城之外,是个不温不火的旅游景点。蒋振庭看似把这处产业给他,实则是有赶他远离北城的意思。
  蒋桢听着,微微一笑,扭头对上蒋勋,用眼神在说-看吧,我警告过你,不和我合作会落得什么下场。
  “如果我不同意呢。”蒋勋说。
  蒋振庭笑了声,斜过眼,“你当我是在和你商量?” 他不容置喙的语气,随搭在椅背上的手一同下落,轻撞上茶碗,茶水哐当扑洒出一小半。
  “你没有不同意的权利。”蒋振庭眯起眼,“这个家,是我做主。”
  “是,一直不都是您做主么。”蒋勋低头,勾起一侧唇角,眼神微凉。
  其实他知道蒋振庭不爱他,他也知道他不爱任何一个人,包括那两个新生子。蒋振庭这辈子想要的不过是“儿子”,一个听话懂事,能为他挣得体面的儿子。
  至于这个儿子,内里是什么模样,他一点也不在乎。
  “我可以做您想让我做的事。”蒋勋重新抬起头,“不过我有个条件。”
  蒋振庭心底不想给他谈条件的机会,他觉得蒋勋没资格和他谈条件。但他还是压住火气,问,“你说。”
  “我也要结婚。”
  蒋桢闻言没忍住,轻笑出声,“你要结婚?弟弟,你要和谁结婚?”换言之,有谁会愿意嫁给一个残废?
  蒋勋说,“我要和姚迦结婚。”
  “姚迦?”蒋振庭眉头微皱,回忆片刻后面色更沉,“姚炳年的女儿?”
  “对。”
  “不行!”蒋振庭一怒之下拍案起身,喝道,
  “你忘了他们家当初是怎么要退婚的?姚炳年这个老东西,见你出了事,二话不说就要解除婚约!还带了一堆人来医院逼我答应。嘴上说什么好聚好散,实际趁乱背后捣鬼,害我们招标输了西山那块地,这才过几年,你居然全忘了?”
  互利而聚,利尽而散。蒋振庭当年应下和姚家的婚事也无法想借用他们在轻工业的人脉资源,扩张蒋氏。谁知被姚迦的父亲摆了一道,不仅先后挖走蒋氏一批客户,还分走蒋氏旗下公司 30%的市场占比率。
  蒋振庭因此与姚炳年结仇,明面上虽与他客客气气,但私下两人早已水火不容。虽说他和蒋勋的情意寡淡,但想让他答应蒋勋再回头找姚家女儿结婚,除非是踩着他尸骨过去。
  “我不可能允许你娶姚炳年的女儿。”
  蒋勋平静道,“那是你们之间的恩怨,和我,和姚迦都没关系。”
  “你...你...”蒋振庭气急,回身拿起茶碗不管不顾地朝他扔去,大骂道,“我蒋振庭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软骨头的儿子!早知道你这么没出息,不如当初和你妈一起死了的好!”
  茶碗连同热茶泼向蒋勋,蒋勋没躲,硬生生被砸中额头,没吭一声。
  一地碎片,一脸茶汁,他别过脸,面无表情地掸开衣摆上的茶叶,“您骂完了么,骂完我走了。”
  蒋振庭气极反笑,“行啊,没想到,我蒋家竟然还出了个情种。好,好,你要做你的情种,就别再想和蒋氏有半毛钱关系!”
  “蒋桢,明天就把他名下的资产全部清点出来!给我把他户口迁出去,把他住的房子也收回来!你要和她结婚是吧,行,我看看你身无分文怎么在这世上立足!”
  蒋振庭此刻所有的举动都在蒋勋意料之中。从他与姚迦签订协约的那一刻起,就预估到他会勃然大怒。这么些年,他太了解蒋振庭,了解他的冷漠无情,也了解他的自私自利。
  而相反的,他对他一无所知。
  棋局有招招式叫做炮二平五,意思是用当头炮大力开局,直指对方中兵。此招意在迅速打开局面,威胁对方中心地带,转守为攻。
  蒋勋知道这招是险棋,但他若不用,就会永远挟制于「蒋氏」这个身份,动弹不得。
  蒋振庭动了怒,吁吁喘气,蒋桢鲜有见他赫然喜怒于色的时候,她稍稍讶然,走上前,扶住蒋振庭说,“您别动气,蒋勋可能就是一时冲动。”
  “我不是冲动。”蒋勋沉默少顷,神色未改,弯腰,单腿跪了下去,然后再缓缓地,把另一只脚也跪下。
  蒋振庭惊住一刹,看他直挺挺跪在自己面前,说,“爸,你给我的,我现在都还给你。”
  他记不清上一次听见这声爸,是什么时候。他嗡动嘴唇,不可置信地死盯住蒋勋,颤声说,“你真要这么做?为了个女人,要和蒋氏断绝关系?为了女人,你什么都不要了?”
  “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一字一句,他说得很清楚。
  蒋勋额处有一条血流渗出,一滴,一滴,滴落在他胸口。哪怕做过心理准备,当他真正面对这种决绝时刻,心还是会隐隐钝痛,
  “除了你给我的这条命,我还有什么呢。亲情,友情,爱情,财富,这些我真的拥有过吗?您真的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蒋勋抬眼,那眼神看着,饶是蒋桢都怔在原地。
  没错,她是想过把蒋勋赶出蒋氏,她甚至在蒋振庭说出要与他一刀两断的时候抑制不住的窃喜。可当她意识到他不惜放弃所有,对抗蒋振庭,只是为了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她突然难受了下。
  这么浓烈的,不论条件,不管不顾的爱,她从来没有得到过。
  一次也没有。
  “你就这么喜欢她?”
  蒋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种浅薄无知的问题。
  但蒋勋回答得很认真,“对,就这么喜欢。”
  ***
  蒋勋走出蒋宅大门,回头望了望身后。这栋房子和他十多年前第一次搬来时别无二样,它依旧是宏伟的,奢华的,在光照下泛着某种冰冷的金光。
  看了会,蒋勋扭头,面向眼前广阔天地,轻轻呼出口气。
  额上血渍已经凝固,蒋勋没去管那块伤口,掏出手机,拨通姚迦的电话。
  “是我。”
  “嗯。”
  “你那怎么样?”
  “能怎么样,被我老爹甩了一巴掌呗。”
  “哦,那差不多,我被砸了一茶碗。”
  姚迦呵呵笑着,评价道,“看来我们俩是难兄难弟。”
  “那兄弟,戏演完了,把演出费结一下。”蒋勋挑眉,牵动伤口,有点疼。
  姚迦爽快地说,“卡号发我。另外,人我给你约好了,什么时候见。”
  蒋勋说,“后天吧。”
  “后天?你明天没空?”
  “没空。”蒋勋两步走下台阶,扭转下脖子,说,“我还得去见个人。”
  姚迦脑筋一转,拉长了尾音,“哦...准备博同情去了?”
  蒋勋摸了摸伤口,不置可否道,“是啊,总不能白挨一顿打。”
  ***
  傅云娇这一日早早睡下,睡前她拿出手机,打发时间地刷了几页微博。翻来翻去,不过是些明星的花边新闻。傅云娇对娱乐圈不多了解,对谁和谁约会,谁又背叛了谁也兴致缺缺。
  她退出微博,又点进朋友圈。滑下几行后,姚迦的一条动态跳出。
  「准备自由。」
  四个字,没有配图,没有前文,叫人看不懂含义。傅云娇不好评论,只能象征性地点了一个赞。
  调好闹钟,傅云娇在心里盘算了遍明日待做的事情。
  甲油胶库存不多,她需要在进货单上添上一笔,订单物流出了问题,包裹有破损,需要重新再寄。还有小也睡的那张小床,随着他个头长高,也是不够用了。傅云娇计划着,等周末空闲,得带他去家具城再买一架新床。
  脑中事情一项项想完,傅云娇困意渐起,不多时,便阖眼,睡了过去。
  待到凌晨,半梦半醒间,恍恍听见有阵敲门声,起初是清浅的,断断续续的,让她以为是梦中的景象。直到那敲门声一声重过一声,伴随而来的,还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傅云娇...开门...”
  “傅云娇...”
  “开门...”
  喃喃之语,念经似地缠在她耳边,让傅云娇猛地从梦中惊醒,推开被子坐起身,警惕地立起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