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法只有唯一,机会亦只有唯一,究竟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罢。”
阿英不禁失语。
她不信他突发善心,助她疗伤,然而事实摆在面前,不容她不信;她不解他意,却又不愿放弃这难能可贵之机;她不甘承他人情,却又急于尽快恢复武功;她能吃苦忍痛,却万万不想与他在那温泉之中赤身相对......
她脸上红白交织,耳边心跳如雷,内心天人交战,片刻不歇。
她不答,他亦不催,只静静坐在一旁,僵持着那二人双手相握的姿势,冷眼看过她面上千变万化,或怒或嗔,或惊或羞,半晌之后,终是化为一片决然。
“好。”
她沉声应下,强自镇定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我自己来......”
而后她拂开他的手,摸上自己腰间衣带,轻轻解开扣结,双肩微抖,将外衫缓缓退去,最终只剩抹胸小衣。
她虽目不能视,却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炽热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他不动声色,但那目光若有实质般。
双颊滚烫如烧,她再也承受不住,豁然起身,向那池边摸索而去,情急之下一不小心被绊倒在脚榻旁,一个踉跄,却并未倒地,而是摔在了一个炽热的怀中。
他上前一步将她接住,而后便再不容拒绝地将她横抱起身,大步走到池边,二人就此一同缓缓踏入了温水之中。
第38章
阿英不得不承认,颜玉央此番委实是言而有信,守之以礼。
温泉之中,药气扑鼻,暖意融融,二人相对而坐,水面飘散的药材没过双肩,聊以蔽体,多少免去了些许尴尬之情。
彼此以掌相对,各自入定运气,片刻后阿英只觉一股温热暖意自掌心传来,心中一凛,不禁凝神运功以待。
那股暖意自中极下起,以上毛际,循腹里上关元,至咽喉,上颐循面入目,连同水中药性,沿任脉不断冲刷着她周身二十五处大穴,慢慢消融着穴道中淤积的疼痛,将那股阻塞的阴寒之气渐渐向体外逼去。
这也是阿英必须除衫的缘由,假使寒气发散被滞,转而积瘀体内,反而伤上加伤。
两人额间渐沁出汗珠,鬓间眼睫亦凝了淡淡水雾,彼此皆是颦眉屏息,谁也不敢分神半分。
铜壶刻漏一滴一滴落下,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整整三个时辰过去,只见阿英脸上时红时白,僵持片刻,而后五官轻轻舒展开来。
一缕寒气飘散于温水之中,被太阳之泉悄无声息的消融殆尽,
任脉之中的天突穴冲开了,两人心中不禁皆是一喜,此法可行!
然而人体奇经八脉,穴道上百,阿英体内堵塞尽半,若要彻底打通,是何等费时费力。
翌日,颜玉央将一段短诀口述于她,乃是他所练的内功心法,知其心法,熟悉彼此真气流转,疗伤才能事半功倍。
对此阿英不禁惴惴,他如此合盘托出,就不怕她寻到他练功的罩门破绽,偷袭加害吗?
此后,二人便日日不间断运功疗伤,每日中至少有一至两个时辰在那泡满药材的泉水中抵掌相对,由任脉至督脉,由冲脉至带脉,依次将阿英闭塞的穴道一一冲破。
如此便不得不日夜相对,同食同睡,下人将一张软榻搬进了房中,颜玉央开始夜宿于此。阿英虽有不愿,但心知他为自己疗伤已是耗费心神,大损功力,便默不作声,任他去了。
只是她如今眼疾在身,行动不便,他却偏偏禀退了所有婢女仆从;她暗自记住屋中陈设位置,他却偏偏每日都命人重新摆放;她用膳时夹菜有难,他却偏偏让后厨顿顿都烹饪有刺有骨的精细饭食,逼得她不得不事事假手于他!
目下偏又受他恩惠,阿英虽火冒三丈,却不得发作,简直敢怒不敢言,前所未有的憋屈!
可她隐隐能察觉到他此举缘由,心中惶惶,不愿深究,强自将那种种不安与矛盾压制下去,对此闭口不言。
除此以外,两人竟意外的相安无事。在这远离尘世繁芜的荒山野岭,窗外是北风呼啸满天飞雪,屋内是泉水潺潺暖意融融,天地小得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常常是百无聊赖,他坐在案边读书阅信,她卧在窗畔听檐上落雪,簌簌雪声与纸上走笔唰唰声相和;他置琴膝上有一搭没一塔的拨弄琴弦,并不成调,她摆棋局左手与右手对弈盲下,下着下着,便忘了走到了哪里;他画了一副九九消寒图,她用指尖描摹着图上凹凸墨迹,心中默念着一九二九,期盼着九尽桃花开......
昼夜时节失去了意义,有的便只是一场又一场或大或小的落雪。哪怕目不可视,她仍是不知悔改的贪恋着雪中之景,兀自走出房门,一步又一步用力踏踩在厚厚雪地上,听着鞋底与雪面相磨之声,耳边呼啸而过的北风之声,以及雪粒清脆打落在身后人所撑的油纸伞伞面之声。
一个不察,脚下一滑,她摔倒在地,正暗自懊恼间,便觉一只手揽在了她的肩上,用力将她扶了起来。而后那只手又伸过来,不由分说将她的手握在了掌中。
这一时一刻,她没有抽离。
他静默行走在前,她蹒跚跟随在后,不知要走去哪里,不知要走到何时,风雪中的这条路,仿佛长得漫无尽头。岁月在此间凝滞脚步,那些国仇家恨,那些生死恩怨,似乎都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