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陈堪不由得嗤笑一声,随即指了指不远处的战马,而后指指不远处冒着炊烟的村庄,淡淡的说道:“现在正是饭点,你不信就自己去看,看看百姓们吃的都是什么。”
“看就去看!”
朱瞻基一下子把盛粥的碗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对着朱瞻壑吩咐道:“壑弟,走!”
朱瞻壑挣扎片刻,也放下了粥碗。
两位皇孙殿下要去微服私访,这可是大事,王灿正准备带人跟上便被陈堪喝住。
“侯爷,咱们不跟着去吗?”
“万一两位殿下出事怎么办?”
看着朱家兄弟朝着不远处的村庄打马而去,王灿的脸色有些焦急。
陈堪罢罢手道:“不去,你带人去了,他们看见百姓的食物之后,指不定还以为是我故意安排好的,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陈堪安抚了王灿几句,便看着那村庄的方向慢条斯理的喝着粥。
他的粥喝完了,但朱家兄弟的粥却冷了。
不到一炷香时间,二人便去而复返。
去的时候满脸不忿,回来的时候却是沉默寡言,颓丧得像是两只鹌鹑。
朱瞻基端起碗将冷掉的稀粥一口喝干,朱瞻壑有学有样。
二人沉默片刻,朱瞻基忽然开口问道:“老师,为什么现在京师满朝文武都说大明已经是盛世?”
第四百九十八章 什么是盛世
听见朱瞻基的疑惑,陈堪微微一笑道:“大明现在确实是盛世。”
闻言,朱家兄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陈堪继续说道:“我大明兵锋锐利,所向披靡,大军所过之处,四夷莫不宾服,此乃武功之极盛也。”
朱瞻基与朱瞻壑对视一眼,眼底满是疑惑之色。
“陛下诏令天下儒生修撰永乐大典,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堪称古往今来第一奇书,此为文治之极盛也。”
陈堪慢条斯理的开口,将大明之盛罗列至二人面前。
而后便饶有兴趣的看着朱瞻基和朱瞻壑的脸色变化。
二人呆滞片刻,朱瞻壑若有所思,朱瞻基则是一脸的明悟。
能被朱棣当作隔代继承人培养,朱瞻基的政治智慧自然不是盖的。
他很轻易的便能听出陈堪的话外之意。
大明现在是盛世,文治武功远胜前朝的盛世。
但盛世和盛世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区别就在于是谁的盛世。
大明的兵锋锐利,文治兴耀,那是帝王与满朝文武,乃至于史书之上的盛世。
但这不是百姓的盛世。
百姓的盛世是什么?
是汉太宗文皇帝在位时期,劝课农桑,取消农税。
是贞观开元年间,一十二道百姓,户户余粮三载。
是仁宗盛治之时,天下太平无事,百姓各归其业。
总结下来就是四个字——吃饱肚子!
只要能吃饱肚子,对于百姓来说,那就是真正的盛世。
吃饱肚子,这四个字,对于后世来说,似乎只是最基础的要求。
但放在大明,这便是评判盛世的最高标准。
百姓们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能吃饱肚子?
首先便是社会要平稳,不打仗,没有兵乱,农户可以安稳种地。
其次便是官吏与统治者的良心,百姓们可以缴税,但统治者们不能横征暴敛。
很简单的要求,但纵观整个华夏史,能达成这个成就的朝代,寥寥无几。
至少大明现在距离这个要求,还有着很长的路要走。
师徒三人沉默片刻,朱瞻基忽然抬起头,问道:“老师,弟子有一个疑问,我大明地大物博,百姓们更是勤劳善良,为什么粮食却总是不够吃呢?”
听见朱瞻基的疑问,陈堪不由得哑然失笑。
随即摇摇头道:“老实说,这个问题,为师也很好奇。”
朱瞻基一愣,诧异道:“连您也不知道吗?”
“为师又不是万事通,哪能什么事情都知道?”
陈堪没好气的回了一句,随即罢手道:“这个问题,你自己将来留着慢慢研究去吧,若是能找出来答案,记得告诉我一声。”
说完,陈堪便背着手慢悠悠的朝马车走去。
为了教育弟子,昨夜和今天早上陈堪都只吃了和他们一样的食物。
现在他饿了。
当然,既然是要教育别人,那以身作则这样的小事情陈堪还是知道的。
所以,他回马车里也不是要偷吃,只是想去睡个午觉而已。
陈堪走了,朱瞻基与朱瞻壑对视一眼,神情忽然变得萧索起来。
车队继续开始赶路,一直走到景德镇,朱家兄弟和陈堪的饭食都和寻常百姓没什么区别。
大朱小朱也从最开始排斥,到后面的接受,再到反思。
总归陈堪将他们带出京师的目的已经基本上是达到了,于是到了景德镇之后,陈堪大手一挥,恢复了给两人的粮食配额。
景德镇,大明瓷都,整个大明百分之六十以上的瓷器都出自这里。
自从永乐年间开放了海贸,大明便一改前朝太祖爷重农抑商的做法,开始重新审视商业行为给大明带来的得失。
其中改变最明显的自然是朝廷,现在沿海的各大港口城市基本上都设立了市泊司,新的商业税法也逐步开始实施。
其次便是这些货物原产地的改变也很明显。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靠手艺吃饭,货物产出的效率和质量也越来越高。
据陈堪所知,许多地方的手工业已经逐渐发展出了流水线似的工作模式。
车队进了景德镇,靖海侯府作为大明的商业巨头之一,在景德镇自然也是有产业和府邸的,常宁和云娘带着下人先去宅邸安置。
陈堪便带着大朱小朱直奔御器厂而去。
洪武二年,太祖爷在景德镇珠山以南建立了官办手工制瓷业大工厂——御器厂,这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皇家御用的大型瓷器制作场地。
御器厂烧出来的瓷器,一般只有两个作用,一类是进贡到皇宫作为宫中贵人的日常使用,一类是由御器厂登记造册,用作来到大明朝贡的小国的回礼。
但现在随着大明的商贸越加繁荣,这个御器厂的存在就显得有些鸡肋了。
占据了景德镇中最好的瓷土产地,但每年产出的瓷器还是那么几件。
并且由于御器厂是官窑,瓷器不能对外出售,这就导致御器厂每年不仅没有营收,国家还得多拨出一份钱来养着他们。
在陈堪看来,御器厂的存在就是纯纯浪费资源。
别说什么官窑民窑的区别,就目前来看,许多民窑做出来的瓷器,光论精美程度,完全可以甩御器厂几条街。
所以,陈堪带着大朱小朱来御器厂,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资源再分配。
御器厂占据的资源,将会以公开招标的方式,下放到民窑手里。
至于御器厂的官窑,依旧会继续保留。
只是他们现在需要和民窑进行竞争。
无竞争,不进步,放在哪个时代这都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御器厂的管理人员都是一些太监,有朱瞻基这个主子在场,这些太监们再怎么不情愿,也没有阻拦的理由。
所以陈堪基本上没怎么费力气就将御器厂拆成了三部分。
官窑去民窑进行竞争,但依旧是皇家的御用窑。
取消官署,改为直接由皇宫对接,但官署的钱粮照拨,太监们怎么用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重中之重就是瓷土产区,陈堪只给他们保留了一小块质量上乘的产地,剩下的全都交给地方官府用来酌情分配。
等到这些事情全部做完,陈堪才发觉他们已经在景德镇停留了整整一旬时间。
“老师,此次景德镇的产业重组基本上已经搞定,我和壑弟预测,有了御器厂这些资源再分配,到了明年我大民的瓷器产量同比至少增长百分之......”
朱瞻基手持一个小本本,一边和陈堪说着话,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
“另外,地方官府截留税收一事,弟子已经写成了折子......”
陈堪躺在摇摇椅上,听着朱瞻基像是苍蝇一般不断在耳边嗡嗡作响,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不耐之色。
没得到陈堪的回应,朱瞻基也不恼,将该说的话说完之后,便将手中的炭笔一丢,跑到另一张摇椅上躺下。
陈堪刚安稳了没几分钟,朱瞻壑又咋咋呼呼的跑进了小院子。
“老师,老师,御器厂传来消息,御器厂管事大太监王恩今日自绝于御器厂,死前还高呼什么他对不起先皇爷。”
朱瞻基小跑进院子里,乍呼半天,发现陈堪和朱瞻基躺在躺椅上头都不抬,不由得悻悻的住了嘴。
陈堪指指另一张躺椅,示意道:“好好躺着感受一下你大师兄的政治觉悟。”
朱瞻壑一愣,乖乖躺下,问道:“大兄,咱们明明的承诺过不追究御器厂的任何事情,王恩那老狗干嘛还要自杀?”
朱瞻基翻了个身,意兴阑珊道:“咱们是不杀他,但不代表他能活,皇爷爷每年拨给御器厂那么多钱,总是要有个合理的去处的,王恩不死,死的就是御器厂的其他人......”
朱瞻基的语速很慢,讲的话也没有什么逻辑可言,很有一种想到什么说什么的感觉。
好在朱瞻壑最擅长的就是归纳总结,尽管朱瞻基的话说得天马行空,他还是从朱瞻基的长篇大论之中总结出来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