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淋下来了。
先是少数几滴,他好奇地伸手接,却见自己的手在雨水中融化,他一个激灵立马缩回来。
雨越下越大,风雨中刚刚成型的人偶竭力缩成一团,迷茫之中,就见远远跑来一个人影,推着个不大不小的推车,顶着风雨跑过来。
安澈瘦小的手扶起他,稚嫩的声音响起:“快上来!”
人偶拼尽全力爬到推车里。
推车上竟然还有个胶袋做的顶棚,能挡大部分雨水,但安澈是一路淋着来的,他们停在一间废弃的屋子里,外面的雨声势浩大地落着。
安澈没法解释自己怎么弄出来这个人偶,就没带他回家,将这里作为自己一处秘密基地,一直到后来这间屋子被收回去,他们才另选了其他地方。
这一晚上,安澈跟这个人偶紧紧依偎在一起,才困倦地挨过去。
后来断断续续两个月的时间里,安澈上完课便会到这间屋子里继续完善人偶的身体,他极其喜欢自言自语,在遇到难以抉择的地方便对着书一遍又一遍念叨着,或者带着破旧的杂志,读上面的故事给人偶听。
偶尔会轻轻抚摸人偶的脑袋,眼神很温柔,却像是隔着什么一样:“你得帮我一件事。”
人偶立马点头答应,安澈却没继续说下去。
后来,安澈又一次在他面前看杂志时,他凑了过去,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带着古怪的强调,发音并不标准:“狩、狩猎。”
安澈当时是什么表情来着?
惊讶得嘴里叼着的笔都掉下来了,呆呆地看着他,是第一次,第一次真正同他对视。
人偶很高兴,他想安澈一定很高兴,便艰难地继续开口:“安、安……”
安澈表情很复杂:“你会说话了?”
“会。”
但他又没了声音。
因为安澈看起来似乎不是纯粹的开心,像是十分矛盾,眼里还带了些警惕。
就好像看见木头突然说话了一样。
他不明白。
于是从那以后,他又不说话了,沉默着被安澈做好了肢体关节,能完成简单的站立。在渐渐完善人偶整个身体以后,安澈又对他的脸犯了难。
他看了无数时装秀杂志,始终挑不到满意的脸,他捧着人偶的头,纠结了四五天,鬼使神差用了自己的脸。
一个跟安澈相差无几的人偶诞生了。
后来,安澈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南。
南很喜欢跟着他,但安澈不允许他踏出这间破败的屋子,他便只能等待,等待安澈来看望他。只要那一天安澈来了,哪怕只是待一小会儿,他都会开心很久。
但人的心思是复杂的,南也是,他迫切地想跟安澈亲近,迫切地想见他,于是在安澈越来越忙,越来越没空看他时,终于迈出了第一步,他从那间屋子里出去了。
尽管只是由在屋内等待变成了在屋外的台阶等待,安澈还是生气了,于是整整一个礼拜,他都没有再来看望南。
南被关在屋子里,才后知后觉,他是主人创造出来的怪物,而创造出来的原因,是安澈需要一个趁手的工具。
工具不需要做多余的事,那只会让主人苦恼。
……
安澈被动静惊醒的时候,客厅的灯完全关了,他被抱在怀里,邻居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问道:“怎么了?”
安澈将手缩回毯子里,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想起了些往事,是一些十分糟糕的回忆,让人头疼。
他想起来第一个人偶是怎么胁迫他的了。
邻居坐了起来,离安澈远了些:“我给你做些饭。”
“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起来,邻居下意识抬头望去。
变故只在一瞬间。
他完全没有料到安澈的反击如此迅猛,几乎是一瞬间抽出匕首狠狠刺向他的心脏——他最脆弱的核心,里边镶嵌着一颗金光闪闪的铜心,安澈造的所有人偶都有这么一颗心。
邻居惊愕地望着他,被刺穿心口的他动弹不得,安澈熟知他身上所有的弱点,对……
因为他是安澈最先造出来的人偶,是陪伴安澈整个童年的人偶,曾经是最喜爱他的同伴,现在是最痛恨他的仇敌。
“南。”
安澈说出了这个许久没有叫过的称呼,他顿了一下,将手里的匕首抽出来,神情第一次见面那样复杂。
邻居僵硬地伸手妄图捂住缺口,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伤口越来越大。暗处触手疯长,仿佛在悄无声息地嘶吼,痛苦地挣扎。
他好像又要像许多年前那样陷入了无止境的黑暗中。
邻居——或者说南,他踉跄着后退,撞在餐桌,又瘫倒在地,他连发音都艰难了:“安……安澈。”
“别走。”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门外的人执着而急躁,大概是有什么急事。
安澈蹲下来,从他身上翻到了钥匙。
南猛地抓住安澈的衣服,但他这时候的力气还不如一个小孩大,被安澈轻易挣脱开。
他像是陷入了绝望,通红的眼执着地盯着安澈,毫无征兆地落泪,滚烫的泪珠
“别离开我,别走……主人。”
“主人,我没你不行,我好痛苦,好难受……主人我求求你,我养着你好不好?”
安澈在他面前蹲下,替他擦去了泪水,仍旧是柔软而温热的手掌,温柔平缓的声音:“你现在已经不怕水了,有自己的房子,有朋友,会说话,甚至有了自己的脸,你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