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心软了。
既然她能看出这一点,那么,谢峰就更能了。
果然,谢峥话才落音没多久,那边,谢峰就满脸愧疚和懊恼的朝谢峥看了过去,“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害你,我也不想把侯府拖进这趟浑水里来,我只想给时哥儿挣个好前途,我不想他和我一样,一辈子碌碌无为,所以,他们找过来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同意了,可是大哥,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借侯府的手行刺,我真的不知道!”
看着谢峰懊悔又难受的样子,谢峥唇角动了动,心里不知为何忽地裂出了一个口子。
“大哥,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你,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们姓着同样的姓,流着同样的血,我怎么会想害你,我……我就是一时想岔被人利用了!”
“阿峰……”
“父亲,夏大人还在花厅等着了。”一道清冷的声音忽地打断了谢峥的话。
直到触到谢妩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谢峥胸口动容才渐渐散了过去,“阿峰,走吧!”
“好。”这一次谢峰没有怨憎,没有愤怒,他很平静的应了一声,随后,便安静的抬脚朝门外走了出去。
果然,她这位二叔还是准确无误的把住了她父亲的命门。
像她父亲这样从战场下来的人,看似冷硬无情,可实则骨子里最看重情义。
只是……
有些情义可以记,而有些情义却不值得他记!
门口早已没了人影,谢峰和谢峥都走了,可谢妩却仍旧安静的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觅月躬身走了进来,“姑娘。”
“走吧,咱们去守着祖母吧!”谢妩平静的扔出这一句,随后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入了内室。
老夫人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屋里只有东南角点了一盏灯,晕黄的灯光只照着那一方小小的角落,这让她有些看不清趴在她床塌上人的脸。
似乎是察觉到了床上的动静,趴上床上的人忽地直起了身子,“祖母,您醒了啊!”
“阿妩……”老夫人惊愕的开口道。
她一开口,谢妩便立即察觉到了她声音有些沙哑,于是,她连忙起身走到桌前替她倒了一杯茶过来,“祖母,您先喝口茶吧润润嗓子吧。”说罢,她便将老夫人扶了起来,并将茶杯端着茶杯递到了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她什么也没说,她就着谢妩的手就喝了几口茶。
谢妩将杯子放回了桌上,而后才折身又重新坐到了老夫人跟前。
喝过茶,老夫人明显觉得嗓子好了一些,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这才重新看着谢妩开口道,“阿妩,怎么是你守在这?朱嬷嬷呢?”
“朱嬷嬷下午的时候被您给吓着了,我见她满脸倦色,便自作主张让她回去歇着了。”谢妩微笑的看着老夫人道,说完,她还抬手替老夫人将被子往上掖了掖。
听了谢妩这话,老夫人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老夫人没有再开口说话。
谢妩也没有。
屋里一下又恢复了寂静。
“祖母饿吗?要不要我让小厨房去给您做碗粥来?”最终,还是谢妩先开了口。
昏暗的夜里,老夫人有些看不清谢妩的脸,可是,她的耳朵却很灵,她清楚的谢妩的声音,轻柔平静没有一点波澜,就好像——
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不饿。”老夫人道。
“那祖母要不要躺下来歇一会,离天亮可还有好些时辰了。”谢妩又道。
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老夫人没有回答她。
虽然屋里的光线很暗,可是谢妩还是清楚的看见老夫人倚在引枕上,她眼皮耷拉着,看似在假寐,可实则那光锐的目光却一直盯着自己。
不过,既然她不开口,那她自然也得沉住气不是。
果然,在谢妩不再意图开口后,老夫人终于还是坐不住了,她嘶着嗓子缓缓道,“阿妩,你还记得那位马道姑么,她当年指着你口口说你是被邪祟附了身。”
谢妩轻轻一笑,她道,“孙女当然记得,幸好当时觉缘大师路过,否则,孙女身上这盆脏水只怕是怎么洗也洗不清了。”
“可如今想想,觉缘大师当时也来得太巧了一些,他若是晚来一些……”
“晚来一些会怎样?祖母难道会听信马道姑的谗言把我当成妖孽去沉塘?”谢妩勾着唇角反问道。
虽然看不清谢妩的表情,可是老夫人却听出了她话中的讽刺。
“阿妩,你确实与从前很不一样!”
甚至可以说判若两人。
可谢妩听了老夫人这话却只是轻笑了一下,她声音清冽有道,“祖母这话说的您好像很了解我一样,孙女能斗胆问一句么,在祖母您的心中,从前的谢妩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这话一出,老夫人一下哑然了。
“您瞧,您从来都没有关注从前的谢妩,她是什么样的人您根本不知道,您也不屑知道,您惟一知道的是她的生母是陈氏,是那个你连瞧一眼都不屑的陈氏所出。”
“阿妩……”
“当然,这一切其实也不能全怨祖母,毕竟,任谁摊上一个像我母亲这样的儿媳都很难不心生厌恶,她若听话肯由着您在府里管教几年,或许您还能将心里那口恶气出了,可偏她却一手了之,她一走,您那口恶气自然只能由我这个女儿替她受了,可祖母,您有没有想过,我当时只是一个几个月大的儿,我不仅仅只是陈氏的女儿,我也是您嫡亲的孙女!”
“阿妩……”
“当然,我现在说这些也没有要与祖母您翻旧帐的意思,我也很能理解您当时的心情,就像现在,我很明白祖母您为什么要将马道姑的事翻出来同我讲。”
“……”
看着老夫人错愕的眼神,谢妩又是一笑,“祖母,您相信吗?或许,我比您自己还了解您!”
第285章 您救不了他
屋里的光线似乎又暗了一些。
就像刚刚谢妩所说,她其实并不了解谢妩,不管是从前的谢妩,还是现在的谢妩,她一点也不了解她。
可这一刻,她分明看不清她的脸,可她却能想象到她说这话时的表情。
“祖母,您救不了二叔。”黑暗中,谢妩那清冷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忽地重重的击在了她的胸口上,老夫人‘啊’了一声,而后慌忙抬手用力的按住了胸口,正在她惊慌想要要喊人之际,原本紧闭的门忽地被打开了,朱嬷嬷举着灯面带担忧的跑了进来。
“老夫人,您没事吧!”
随着朱嬷嬷的到来,黑暗一下被挤了出去,屋里瞬间明亮了起来。
“我,我没事……”老夫人深吸了好几口后才觉得胸口那股闷痛渐渐散去,她就着朱嬷嬷的手重新调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正欲说话时,眼角的余光却忽地暼到旁边的谢妩。
不知何时,谢妩已经站起了身。
晕黄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似乎比先前更明艳了,尤其是眼角的那滴泪痣,治艳又妖娆,好像是从山林中走出的山鬼精怪。
看着这样的谢妩,老夫人终于彻底沉不住了,“阿妩,他到底是你二叔!”
“他是我二叔,可他也确确实实搅进了徐家谋逆弑君的大罪中!”无论老夫人此刻心中有多悲痛,可谢妩的声音却仍旧没有一丝起伏。
老夫人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只是……
只是,那到底是她十月怀胎,一手带大的儿子啊!
二十多年前,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哥哥被搅进党争中送了性命,如今,她又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去死么?
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她再度看着谢妩开口道,“阿妩,我知道你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可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二叔可曾刻薄过你?”
“未曾。”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对你二叔……”
“表面上看确实如此,可是,纵容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摧毁?我年少时祖母为何那般厌恶我?我的名声又为何会变得那般坏?当真是我性子本就这般恶劣么?”
“可那些不都是你二婶做的么,你二叔是个大男人,他哪里懂这些内宅的弯弯绕绕?”老夫人不甘心的继续替自己的小儿子辩解道。
听到这里,谢妩忽地轻笑了一下,随后,她抬眸看着老夫人的眼睛道,“祖母,您说的这些话,您自己信吗?”
这话一出,老夫人一下哑然了。
可谢妩却并没有因为老夫人哑然而停下去,她看着老夫人的眼睛继续道,“祖母,您还记得我刚刚说的那句话吗?纵容其实是一种变相的摧毁,二叔之所以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这其中又何尝不是因为您对他的纵容?”
“大姑娘……”眼见老夫人脸彻底白了下去,朱嬷嬷终于忍不住焦急唤了谢妩一声。
可谢妩却只是淡淡的看了朱嬷嬷一眼,而后她接着继续道,“我不相信祖母您一点也没看出二叔的心思?虽然同样都是儿子,可比起忤逆您娶了个商户女的大儿,自然还是二叔这个自幼便承欢膝下的小儿子更得您心,说不定,您还会在我二叔面前抱怨我这个父亲这个儿子做得有多少称职,说不定还说他不配做这个侯府世子!”
“咳咳,咳咳……”老夫人忽地捂着胸口大声咳嗽了起来。
“老夫人……”朱嬷嬷连忙上前轻拍着老夫人的背替她顺气,末了,她还不忘暼向谢妩,“大姑娘,您别说了。”
“祖母,您那时一定您这些话会在二叔心里种下一颗什么样的种子吧!”
“我,我……”
“祖母,您说我母亲是烂泥扶不上墙,当不起一府主母的位置,可您这个主母又做得有多称职?您现在之所以肯纡尊降贵的与我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我,想我父亲帮您把二叔救出来,可是祖母,我真的很想知道,若是今日被锦衣卫带走的人是父亲,那您会像现在这样想方设法的让二叔去救父亲吗?”说完,谢妩忽地轻笑了一下,她看了老夫人一眼,也不等她的回答,转身便朝门外走了出去。
看着谢妩的背影,不知为何,老夫人心里忽地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碧痕,我这个主母是不是真的像妩姐儿说的那样,当得很失职啊……”
“老夫人,大姑娘她就是随口说的气话,您别往心里去。”见老夫人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朱嬷嬷连忙上前安慰她道。
“不,她说的都对……”
“老夫人……”
“在知道峥哥儿娶了陈氏后,我确实暴怒不止,那年他们回来后,我与峥哥儿在大吵了一架,峥哥儿甩手走了,峰哥儿跑进来宽慰我,我当时确实说过那样的话……我也确确实实曾经生出过那样的心思……”
“老夫人……”
“妩丫头说的对,我这个主母确实当的很不称职!”
若不是她在老二面前表露过对老大不满,老二不会生出这样的心思。若她发现老二的心思后能及早的敲打并警告他,老二也不会越走越偏 。
正因为她的纵容,她的偏心,她的视而不见,他不越走越远,越陷越深,最后被彻底卷入党争中。
他有今日的下场,究其真正的根由,全是因为她啊!
从荣华院出来,天已经很晚了,各院的灯笼都熄了,只有廊上灯笼还点着,这个漆黑冰冷的寒夜中燃出丁点的光亮。
谢妩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正想加快脚步快点回到自己的蘅芷院,可没走几步,她额角上却忽地沾上了一丝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