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没人的地方,他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他看着电梯门上泪流满面的自己,只觉得滑稽。
他何尝不想要亲生父母的爱,哪怕是为了钱装出来的,可只要他们装得再久一点,自己也不是不可以装作一无所知。
可哪怕是这么一点耐心,他们也不愿意给予。
多好笑啊。他们能毫无芥蒂地把自己抛弃,却能继续组成家庭、生育子女。
只有他,从降生的那一刻起,就是没人期待的孩子。
等谢牧川收到陆悠家人闹事的消息时,陆悠已经坐上了奔赴机场的出租车。
他已经无处可去了。唯一能让他还能有半点归属感的地方,只有那生活过十二年的地方——陆笙燃的父母家。
小时候的他,哪里知道什么真的假的,只知道他是没了父母的孩子,被扔在外公外婆家里长大。
外公是个泥瓦匠,年轻时经常出去做工,他也学着拌水泥,搬灰桶,或是拿着红砖砌房子,过家家。
可外公似乎并不是那么喜欢他,就算在路上碰见了,他手舞足蹈地喊“外公”,也得不到半点回应。
仅有的一点美好的回忆是对外婆的,记得她带自己上庙会,给自己买了一块五的阿尔卑斯。那种糖果现在已经算不上高档了,可它在嘴里散开的甜腻味道,依然胜过此后所有的点心。
飞机一点点升空,将繁华的城市抛在脚下,于积雪般的云层上掠过。他靠着窗子,看着那白茫茫的一片,心已经不知飘向了何处。
因为谢牧川将他从医院里带回,他得到了这一切。也因为谢牧川非要揭开身份的真相,他失去了这一切。
他盼望着外公外婆不要知道袁星尧的事,盼望着谢牧川给自己留下最后一块余地,尽管他知道这个念头不过是痴心妄想。
从飞机转到出租,早已习惯了都市生活的他,却又晕了车,在路上吐了个昏天黑地。
天阴沉沉的,像又要下雨。
他漱完口,用外套将自己一身裹紧,又重新登上了旅途。
外公外婆在乡下建了别墅,可因为要送他和表妹上小学,便又在市里买了房子。
他找到熟悉的小区,熟悉的单元,走上了熟悉的楼道。
高三那一年,他学业繁忙,跟外婆只有电话通讯。大一的时候,又陷在和谢牧川的纠葛里。仔细想来,他已有快两年没有踏足过这里了。
防盗门外贴满了各种疏通水管、开门锁的小广告,他按了按门铃,在忐忑中等待着房门开启。
“谁啊?”伴随着一阵脚步声,外婆打开了门。
陆悠长得高了,变得更瘦了,外婆也佝偻了身形,两人站在一门内外,看了好一会才将对方认出来。
外婆头上是青丝夹着白发,脸上的皱纹深深,上衣外面套着不合时宜的青色针织背心,因背有些驼了,看起来比前年还要矮上许多。
“悠悠?”是外婆先喊出了他的名字,一边将他拉进屋里,一边顺手关上了门。
“穿这么少?”外婆先看了看他单薄的衣着,接着才注意到他哭丧的脸。
她不过问了一句话,就险些将陆悠的眼泪引出来:“怎么要哭了,谢先生打你了吗?”
谢先生,这是她一贯对谢牧川的称呼。
陆悠摇了摇头,却仍是酸涩了鼻子,忍耐着才没让眼泪落下来。
“吃早饭没有?”外婆又问。
这一次陆悠仍是摇头。
外婆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窘迫,叮嘱道:“你先在沙发上坐着,我去下碗面给你吃。”
她颤巍巍地走进厨房,拿起锅刷开始洗锅。她拿起那个不算大的铁锅时已有些吃力,却仍是熟练地放水、下面条。
底料是昨天一些剩菜的大杂烩,把油盐的味道调好,也能做出一碗还不错的早餐。
外婆把热腾腾的面端到他面前,连筷子都帮他一并拿了过来。
陆悠在屋子里坐着,身体回暖,看外婆一把年纪还为自己忙前忙后,也有些不好意思:“外婆,你拿不动的话,可以让我帮忙的。”
“你会做什么?”外婆反问他:“就知道吃。”
她不是在责怪,而是一种陈述的、自然的语气。陆悠倒的确是个厨艺白痴,在她这里,也就是个专门吃饭的。
坐在熟悉的客厅里,听着熟悉的念叨,思绪一下被拉回到多年前,似乎他依然是当年那个背着书包的小孩,岁月悄悄流逝,一切似乎都没能改变。
他知道自己不应在老人面前显露自己的脆弱,可当面条入口的一瞬间,当那熟悉的味道刺激着味蕾时,他的眼泪也一并砸进碗里。
“哭什么,受委屈了吗?”她不是没看到陆悠消瘦的模样,和他脖颈间露出的烟疤。
“没有。”陆悠扯起纸巾擦拭眼泪,说:“呛到了,太辣了。”
她不是不知道他在说谎,他也知道自己的理由很拙劣,可谁都没有拆穿。
陆悠低着头,一口一口吃着碗里的面条,眼睑低垂,神情落寞。
外婆坐在桌子对面,隔着腾腾的热气,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似乎要看出这几年来他的差别,又或者努力记牢他的模样。
“你外公出门打牌去了,你表妹也升了高中……”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近况。
陆悠静静听着,时不时嗯嗯两声以作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