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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等丁筱看清,这道身影已经在他们面前的堂中消失。
  与此同时。
  天悬峰,云摇洞府外。
  那抹刺眼的红,在青天白日下,像一斩锐利的剑芒,劈开了漫山青雾。
  云摇现身的第一刻,就看清了云海前那幅图景——
  碧云晴空,树影迢迢。
  树下,两道白袍袍尾相叠。
  芳心慕艾的少女正微仰着脸,用指尖拨开了树下阖眸的慕寒渊落在睫前的额发。
  而几日前,还在她面前一副冷如冰霜模样的青年,此刻长睫垂阖,薄唇微微抿起,睡得安然,像是沉湎在一个不愿醒来的梦里。
  还真是……
  天造地设。
  云摇眼底那抹血色愈浓。
  耳边不知何回响起的魔音如蛊。
  【你还记得,你已经失去多少人了吗?】
  【如今,就连你最后一个至亲至爱之人,他们也要从你身边抢走了。】
  【本该只属于你的最后一个!】
  “……不可以,”云摇低声重复,眸中乌红缠叠,“他只能、是我的。”
  话声落时。
  红衣骤然掠向了树下。
  第44章 人间寒暑任轮回(三)
  “…师尊。”
  “——”
  “!”
  云摇洞府前的花树下,慕寒渊清声起得兀然。
  彼时他犹阖着眼。
  一声之后,疾掠而来的云摇与他身前的陈见雪同时僵停住了身影和动作。
  尤其是陈见雪。
  她连忙从慕寒渊眼尾处收回手,近乎仓皇失措地起身,然后陈见雪退了半步,才想起什么,转过来朝着云摇的方向有些慌张地行了个剑礼:“弟子陈见雪,见过师叔祖。”
  “……”
  云摇眼底乌红未褪,余光之尾淡淡曳过陈见雪面颊上浮起的薄红,她唇角轻勾起来。
  最终还是望定在了慕寒渊身上。
  世人皆誉清正渊懿的寒渊尊,此刻也已从花树前起身。气息比起平日略沉了些,似乎伤势未愈。
  云摇眼波流转,含笑轻声:“你方才,便已经醒了?”
  “……!”
  慕寒渊还未说什么,陈见雪面色已更沁上一层红。她攥紧了手指,有些惊悸又赧然地看向云摇,一副做了坏事被师门长辈抓了包的模样。
  只是在这一刻,当她真正看清了传闻中这位以一人之力护得乾门三百年名声不坠的小师叔祖,陈见雪却有些怔住了。
  乾门七杰皆是年少便入金丹境,容貌便定在了十七八岁的模样,这她是知道的。
  但比起那些虽容貌年轻但自恃长辈威仪的长老们,面前这位小师叔祖的言行神态,一举一动,却端也是一副少年人的灵动模样,甚至连此刻看她的似笑非笑的神色都带着些玩味。
  而且似乎还有点……
  不等陈见雪辨明云摇望着她的眼底,那点略让她不安的情绪是什么,就听得耳旁,慕寒渊有些冷淡的清声响起:“见雪,不可无礼直视。”
  “……是,师兄。”
  陈见雪讪然低了头。
  “三百年不见,我倒是不知,寒渊尊原来已经长进得……这么会心疼师妹了?”云摇话间上前,不避讳地走到树下,她那片被山风拂得猎猎的红裙艳色,像是要淌下来,映得慕寒渊的白袍都微红。
  慕寒渊微微冽眉,眸色沉墨般晦下,不语望她。
  这默然间,花树下忽起了风。
  慕寒渊垂坠如墨云的长发也被拨乱了几缕,缠过他的暗纹雪袍,还未再作乱,便被云摇抬手按住,但她并未为他拂开,却是拿指尖将那缕长发绕了两圈,在他身前勾缠住。
  乌色攀缠着纤细指尖,骀荡又勾人。
  “——”
  慕寒渊眼神微沉,几乎是擦着另一侧,陈见雪闻声抬眼的刹那——他侧过身,将云摇的单薄身影连带她的悖伦之举,一并挡在了身前。
  “师、尊。”
  慕寒渊抬起晦沉的眸子,对上了云摇恶意得逞的笑眼,她那像拿花汁艳色勾抹过似的唇还在他眼前微微张合,再恣肆骀荡不过的神识传音,就轻飘飘都入了耳中。
  “怕什么?还是,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随云摇传音入耳,她勾缠着他长发的右手抬起,五指纤纤,已作势要抵上他心口。
  “……”
  眼底最后一笔墨色拓落,慕寒渊阖了阖眼,声线清哑:“陈见雪。”
  “师兄。”陈见雪忙垂下头,应声。
  “你先到奉天峰,代我向掌门回述此行历练。”
  陈见雪愣了下,抬头:“那师兄你?”
  从她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得到慕寒渊的背影。而本该同在树下阴翳里的那个红裙灵动的小师叔祖,却像是被他的身影完全藏起来了似的,遮得严严实实。
  明明就在他身前,却藏得让旁人连半寸衣角也见不得——陈见雪心里莫名古怪起来。
  “……”
  云摇的手掌终于还是覆了上来。
  就抵在慕寒渊心口位置,胸膛正前,他垂眸去看,眼底晦如风雨。
  她的手和人一样,生得极漂亮。虽细,却蕴力,像落了雪的修长舒展的梅枝,美而不屈。兴许是握剑的原因,她指节比其他女子都要分明一点,但并不突兀,反倒是透着那纤白里最勾人的一寸薄红。
  即便时隔如此之久,他还是能无比清晰地记起,那夜他入身后这座洞府为她燃香沏茶,然后被这只手勾住,拉入幔帐之中。
  后来他眼前的每一帧画面他耳边的每一声喘息都如刀刻斧凿般深镌脑海中,日日夜夜梦里梦外地折磨,逼迫着他。
  他若能像她一样不管不顾……
  ——
  云摇抵着他胸膛的手腕,被慕寒渊抬起的袍袖下的手蓦地握住。
  他指背上脉管绽起,绵延如远山,狰狞如伏兽。
  有那么一两息,她几乎以为慕寒渊恼羞成怒,准备给她把手腕捏碎了。
  但也只那么一两息而已。
  捏着云摇手腕的力度便慢慢松卸,慕寒渊望着她,话却是对身后不明情况的陈见雪说的。
  “我向师尊请安后,便会回峰疗伤。”
  陈见雪虽仍觉着古怪,但长辈在场,还是不好冒犯,她便只好应道:“是。…师叔祖,弟子告退了。”
  “……”
  须臾后,风止云消。
  天悬峰的洞府前,终于只剩下师徒二人对峙在花树下,而云摇的手腕还被慕寒渊捏握在掌心。
  “就这么怕你的小师妹看到?”云摇轻笑,“也对,煞费心机,还要装睡,只为不打扰小师妹给你亲密贴心地拂发……寒渊尊还真是辛苦了。”
  慕寒渊握着云摇手腕的指节微微收紧:“师徒之契的事,我已想过了。我原本就是你所救下的恶鬼,你从未信任过我、或想利用我做什么,都是我应得。”
  至于这三百年间,他将它视作她与他独一无二的联结,算他可笑好了。
  “我一切都可以为师尊做,”慕寒渊慢慢松开她手腕,“除了,男女之事。”
  云摇眼底乌红熠烁,勾着他那一缕墨发的指尖非但不松,还又绕着指尖多缠了一圈。
  她没听见似的歪头气他:“嗯?她方才碰的是这一缕吗?看起来果然碍眼了许多,我干脆替你弄断好不好?”
  “师、尊。”
  “……”
  云摇终于懒撩起眸,淡淡睨着他:“我是聋了么,需要你这样唤我?还是你觉着,我神魂不属,能叫你唤回什么?”
  在云摇眼底看见自己再清晰不过的身影,慕寒渊终还是垂下手,他阖了阖眼。
  ……是他心存妄想。
  明明那夜已试探过千百遍,明明知道,纵万般错,她亲手为他种下、缔结于神魂中的师徒之契也不会出错,不可能被任何她之外的人取代。
  终究是他一厢情愿了。
  再开口时,那人惯来清越的声线少有地浸着低哑。
  “师尊就执意如此么。”
  慕寒渊眼底情绪晦深,透出几分彻骨的痛色,“你盛名不坠三百年,当真要为这样一点七情六欲,宁可身败名裂、被人唾骂千古?”
  “千古?”云摇却忽笑了,“千古盛名又如何,还不过是一抔黄土?”
  就和她亲手埋葬在洞府后山的那七座坟冢一样。
  除了她,世间有谁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