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坐在案桌前批改公务的时候,小六子推开门,他大喊道:“殿下,殿下,不好了,外面,外面流传,流传说,说殿下你中邪了。”
狼毫摔落,在纸上留下很长的一道痕迹,污染了公文。
赵佑仁喉咙干涸,他愣愣道:“什么中邪?”
“殿下,不知道是从哪传出来的,连殿下想去抢亲的事都传得沸沸扬扬,现在,大街小巷都议论纷纷,说你中邪的事。”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很多人很多人居然都相信了,宫里的人还派了太医过来,马上,马上宫里的人就要来了,说是要为殿下诊治。”
赵佑仁听完后,仰天哈哈大笑着,疯魔般挥扫完桌上的所有公文,眼角缓缓流出泪水,顺着他白净的脸留成一行,他捂着脸喉咙微动,他压着颤抖的声音,像是下定决心,他道:“去,去把薛岫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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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岫来到太子府,见重兵把守,他皱眉踏进太子府内,有人想要拦下薛岫的步伐,被身边的人拦住,小声道:“那可是薛公子,我们就当什么也没有瞧见。”
“可陛下有令。”
“人要学会变通,你拦了薛公子,你不想要你的仕途了,我们只要让太子殿下出来即可,别的,我们莫管。”
薛岫就这般无人阻拦走进去,走到赵佑仁的面前,望着风轻云淡的赵佑仁,他微微放下心来。
见礼道:“殿下。”
赵佑仁笑道:“你来了,我有一件东西想要你替我交给她。”
薛岫皱眉,想要拒绝。
赵佑仁伸手阻止他道:“是孤的一番心意,想要送给她,你不用说是我送的,收下吧,我也只有这些能拿得出手给她了。”
“殿下。”
“薛岫,你若是认我为殿下,这是命令。”
“是。”
“行了,你也别不情愿,我也不亏待你,你替我办了事,我自然有重礼答谢,都是孤赏赐给你的,你不可推脱。”
“好,”薛岫应下:“我会交给雅柔的,但还请殿下死心,臣是不会让雅柔嫁入中宫的。”
“哈哈,”赵佑仁背过身,擦拭着眼角沁出的泪水,声音微哽噎道:“即使到了这时候,你也不放心我,放心吧,以后我都不会想着娶她了,你……”
“你……你一定要……替她选个好人家,答应孤……护她一生平安喜乐。”
赵佑仁眼眶红透,眼角的泪如豆珠不停的顺着脸颊滴落,他紧要着唇瓣,才忍着没在薛岫眼前哭出声来。
我和她之间,从一开始也许就是错的。
若是上元佳节,他未曾遇上她,或许……或许也不会如此不舍。
“嗯,好,”薛岫道:“我不会强迫她的,薛家亦不会强迫她,除非那人是她真心喜欢的。”
“好,”赵佑仁清清嗓子,使自己的声线平稳下来,他红着鼻子,摆摆手道:“走吧,带着我赏赐的东西离开。”
“殿下,”薛岫蹙眉,他担忧的喊了一声,后道:“殿下,不必担忧,臣一定会想办法救殿下出去的。”
“滚吧,”赵佑仁冷声说着。
等背后脚步声离去,房门紧闭,赵佑仁才缓缓的蹲下身来,环抱着自己,紧咬着唇瓣小声呜咽着。
他不舍,他还有诸多的事都未去做,去完成,他还未娶雅柔进门。
赵佑仁睁着水雾弥漫的双眼,望向窗外的阳光,即使阳光再刺眼,他也未移开分毫。
母亲,是否儿臣生下来就是个错误,出生的时候,你离开了儿臣,儿臣亦不得父皇喜欢。
他这一生,不敢行差错步,皆是满足他人的期盼活着,从未为自己活过。
他紧咬着握拳的手骨,如同受伤的小兽舔舐着自己的伤痕,连同,连同他喜欢的人,他也不配迎娶她。
“殿下,陛下叫奴给殿下送来御赐的酒。”
赵佑仁眼睛睁大,通红的眼眶看着紧闭门外,阳光照在他身上,他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暖。
他抹掉眼角流出来的泪,压下嗓子里的哭声,道:“劳烦公公稍等。”
他擦干净眼角的泪水,换上上朝时穿的蟒袍,工工整整的穿戴整齐,打开房门。
门外的宦官端着酒不敢看赵佑仁,低垂着头道:“殿下。”
赵佑仁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当着所有人的面饮下,酒盅“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他道:“孤喝完了,你们走吧。”
他缓缓走到椅子边坐下,胸口疼痛不已,缓缓平缓着自己的表情,想起他还未安顿好小六子,拿起狼毫在纸上写着:“小六,若是可以,去薛府吧。”
写下最后一笔,狼毫摔落在地,他的手缓缓的垂下,靠着椅背,嘴角沁出丝丝的血迹,他强撑着,不想血流出,他不想,死去的时候仍不体面。
从一开始,他听到中邪的流言后,他心里明白,他的好父皇终于找到机会对他发难,他这一生,如同枯木过江,不敢走错分毫。
赵佑仁缓缓闭上眼,可他却未曾想到,他的父皇,果真那般狠心,从他出生起,就想要他的命。
他该庆幸,只因他是中宫之子,却世家扶持,才一路活到至今。
薛岫,对不起。
孤让你失望了。
孤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
光影缓缓在赵佑仁的脸上移动,留下他在人间最后的气息,他这一生,永远停留在二八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