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在周景元坐上回酒店的车之前结束,梁昳也走出房间。
“丽丽,你还吃吗?”冯美茹问她。
“不吃了,你吃好了我们就可以出 门了。”
“那我先去一趟洗手间。”
“好,我在门口等你。”
眼见着洗手间的门关上,梁家川悄悄走到正在换鞋的梁昳身边,试探着问:“丽丽,洗了碗我能出去逛一圈吗?”
梁昳直起腰来,看着他:“去跳舞吗?”
“呃……不是……”被猜中心思的梁家川没想到她会直接问出来,有一点心慌,支支吾吾急着否认,“就……散散步。”
梁昳不说话,一双眼睛像 x 光一样看着他。
冯美茹正巧出来,听见他的话尾,说:“你也要散步?那跟我们一路吧。”
“那个……你们先去,我还洗碗呢!”
“没事,我们等你。”冯美茹也看着他。
“可能跟你们不同路,我想拐去超市看看。”梁家川笑着解释。
“你要买什么?”冯美茹问他。
“我……”梁家川说得慢,筹措着语句,“我去超市看看有没有晚市打折,买点明天早上吃的。”
“冰箱里……”
“十点之前回来。”梁昳挽住冯美茹的右边胳膊,看一眼挂钟,给梁家川限定时间,“太晚会吵到妈妈休息。”
“放心,保证准时。”梁家川笑眯眯地打开门,送她们出去。
门阖上,梁昳搀着妈妈下了楼。
冯美茹回头瞥一眼家门,了然于心的样子,不屑道:“狐狸尾巴藏不住了,肯定是跳舞去。”
“你摔了这段时间他也天天去?”
“雷打不动。虽说也照顾我,只是那个心啊……早就飞出去了。”冯美茹叹口气,在楼道里小声告诉梁昳,“你突然回来,打乱了他的安排。这不,一晚上都在看时间,想方设法要出去。”
梁昳侧头看着妈妈,五十二岁的冯美茹是机械厂出了名的标志美人,标准的杏眼汪着脉脉春水,最是端庄秀美。即便添了几丝白发,仍无损她的美貌和气质。
“妈,回家我帮你把这几根白头发剪了吧?”梁昳摸一摸冯美茹的头发,将露在外面的几根藏在黑发下。
冯美茹笑着摇头:“哪里剪得完?老了就会长呀。”
“帮你拔了?”
“不用了,过几天让你大姨帮我染一染就行。”
梁昳笑:“掩耳盗铃。”
“不掩耳盗铃,我就得被你拔秃了。”冯美茹瞪她一眼,笑,“你得接受妈妈变老的事实。不论是剪是拔,只要根在那儿,还是会再长的。”
“只要根还在就会再长……”梁昳重复妈妈的最后一句话,突然问她,“你不跟爸爸离婚是不是也是这样?”
冯美茹一惊:“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有我在,即使离了,你们之间也断不干净。”
梁昳不是少不更事的小女孩,早过了“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年纪,她会看会听会分析,甚至比长辈看得还长远。她很早就明白了妈妈,一面看不上爸爸的所作所为,一面又狠不下心舍掉他,像染白头发一样,只要不显眼,遮一遮盖一盖就过去了。
冯美茹确实是这样想的,当然还有别的原因。
“婚姻哪,是断了根还连着筋的。我不离,因为你,也因为你爷爷。”
“识得人、给机会”是梁昳的爷爷最为人称颂的一点。作为海城机械厂的老厂长,兢兢业业一辈子,一手培养的许多得力干将如今仍在厂里发光发热。冯美茹的父母和自己,也得益于梁昳爷爷的慧眼识珠。
她臂弯里搭着女儿的手臂,缓步走着,话也缓缓的:“你爷爷一手提拔了冯家上下两辈人,这份恩,你外婆顾念了一辈子。再说对你,即便你奶奶重男轻女,你爷爷也从没亏过你,三个孙辈,他最宠你。不论是对子媳的支持还是对孙女的看顾,我都打心底感激,他人虽不在了,但这份情我忘不掉也没法忘。”
“嗯。”梁昳轻轻应着。
“所以啊,我跟你爸,只要他没动真格……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像现在这样搂搂抱抱亲亲热热地跳舞也可以吗?”
“丽丽,你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要义吗?”冯美茹抬起右手,捂住右眼,告诉她,“就在于闭起来的这只眼。”
母女俩边走边聊,八点半才回家。进门后,梁昳帮妈妈洗了手,问她现在要不要洗澡。
冯美茹摆摆头:“等等,你先帮我拿样东西。”
“什么?”梁昳随她走进主卧。
冯美茹在卧室的矮榻上坐下,指一指衣柜:“你把靠墙的那扇柜门打开。”
梁昳依言照做,去最靠里的柜子里帮她找一件碎花小袄。小袄好多年不穿,塞在衣柜最角落的位置,被层层叠叠的旧衣服压着。梁昳拿出来,抖落开皱巴巴的小花袄。
“不会是要给我穿吧?”梁昳笑,递到冯美茹手边。
冯美茹翻到内里,夹层口袋里缝了一个暗袋,她从里面掏出一张银行卡,拿给梁昳:“这里有 30 万,你拿去付首付。”
梁昳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你……你怎么把卡放这里?”
“藏的呗,不然家产都被你爸给散没了。”冯美茹一本正经道,“拿着,把朋友的钱还了,你的房子自然得妈妈出钱啊。”
“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背着你爸开的卡,工资奖金没全往共用户头上存。”冯美茹干了一辈子财务,精明能干,早留了一手,“你爸大而化之,不会细算,每次他和我的钱,我都留一小部分存这张卡上。之前买了些理财产品,稳定投资,知道你爸把那笔钱借出去后,我就把到期的产品赎回来了。”
“你防我爸不是一年两年了吧?”
“妈妈不怕你笑话,虽然我嘴上说不离,心里多少还是防着的,为自己留好了后路。”冯美茹觉得人有时候真的很矛盾,在出现意外的时候希望生活按照既定轨道前行,又在按部就班的时候防备意外发生。只是不管怎样,不能让女儿没了依靠,冯美茹把卡塞到梁昳手里,“你先拿着,把佳雯的钱还了。”
“要不了这么多,我只借了十万。”梁昳推还给她,“再说,我自己慢慢还就行了。”
“卡拿不拿无所谓,我直接从手机银行给你转过去。”冯美茹捏着银行卡,塞回小花袄里,说,“先还钱,多的你就留着。女孩子身上得有点儿余钱,别过得拮据。你从小,我没短你吃、差你用的,不能长大了反而还过穷了。不论什么时候,妈都能给你兜着底。”
冯美茹让梁昳把小花袄放回原处,自己摸到手机,直接给她转了账。
第24章 落日第九十三秒
梁昳是第二天下午走的,国庆演出迫在眉睫,民乐团赶着排练,她不能耽搁太久。好在妈妈精神好,又有大姨过来帮忙照顾,她好歹能放心了。
当日一大早,梁昳特意去商场买了两件秋季正当时的风衣外套,妈妈一件,大姨一件。
打车回家的路上,车排起长龙,司机忍不住朝她抱怨:“海城本来就堵,因为办家居博览会,更堵了。”
梁昳没有在打车时跟陌生司机寒暄的习惯,今天却因为“家居博览会”几个字想到了周景元,有了一点交谈的兴致:“开几天啊?”
“不知道,估计三五天吧,反正哪天堵得好点儿了,应该就是开完了。”
梁昳望着缓慢移动的车龙,笑一笑:“堵归堵,这两天生意应该也不错吧?”
“那倒也是。”司机笑着承认,“我这两天晚上基本都在展会那条路上转,不愁生意。”
司机师傅的生意好,不知道周景元在展会的工作顺不顺利,但梁昳猜想,他一定很忙。等他忙完回遥城的时候,自己欠他的人情,也该还了。只是拿什么还,梁昳还得好好盘算一下。
梁昳来时一身轻松,就一个双肩包,回去时被妈妈和大姨塞了几大包特产、吃食,左右手都得拎着。
梁昳一边享受着家人的爱,一边哭笑不得:“少拿一点吧,东西太多不方便。”
“你爸开车送你去机场,有什么不方便的,等到了遥城,你再打个车回家。”
“不用送了吧,我自己坐地铁就成。”
“肯定要送的。”梁家川拿着车钥匙,站在门边,“有收拾好的吗?我先拿两包下去。”
“等我归置一下。”梁昳动手把大姨和妈妈准备的东西重新翻检了一遍,去阳台找了一个大纸箱,挑了一部分东西放进去,拿胶带粘好封起来。她自己抱起来试了试重量,笑道,“有点沉,要不再拿一些出来吧?”
冯美茹和大姨一齐阻止她:“不行。”
梁家川去厨房找了根绳子,把箱子捆起来,留出一截系好,做成提手,再拿胶带把提手处缠得宽宽的,方便手拎。他提着试了试,递给梁昳:“试试,提不提得动?”
梁昳接过来拎了拎,比刚才省力不少,也不会像抱着时那样遮挡视线,点点头:“可以了。”
随后,梁家川拎着箱子下了楼,梁昳背上背包 ,跟冯美茹和大姨再见。
从机械厂到机场的路上,梁家川一直在找话题。梁昳没有太多的交谈欲望,对他的话也只是稍稍回答两三句,话题戛然而止,没法继续下去,梁家川只能专心开车。
其实,梁昳是有话想对梁家川说的,这一路她欲言又止,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契机。说话跟做事一样,一旦错过那个气口,也许就再也没有一个时间点能恰好说出那句话了。梁昳碍于自己小辈的身份,即使爸爸再不得体,她也不能对他耳提面命。
沉默一路的最后,她下了车,只对梁家川说了句:“照顾好妈妈。”
回到遥城,梁昳第一时间把大纸箱整理出来。大姨做的卤牛肉放两包进冰箱冷冻,吃的时候拿出来化冻加热就行,剩下的带去乐团给碰碰他们分。还有一些自家晒的果脯和菜干,她分装好自留和送人的分量,拿密实袋封好,冷藏起来。至于那些包装精美的特产、小食,她单独放在了储物柜里。
周景元一行在海城待了三天,参观了家居博览会的两大展场,参加了现代智能化一体家居高峰论坛、座谈会,并且跟周景文一起进行了市场拓展和联络。行程排得满满当当,忙得脚不沾地,他只来得及在梁昳回去的那天晚上给她发了条微信问她是不是安全抵达了遥城。
等到一行人坐上返程的航班时,他们才觉出累来。不过好在收获颇丰,不论是得到诸多灵感的设计师还是看得手痒痒准备回去试做新家具的老赵,抑或是周景文和周景元,心里都勾画着自己的蓝图,准备大干一场。
大哥在笔电上整理数据,包括他在展会上得到的资料和从各种渠道收回来的数据,整理出一份各大家居品牌的人气爆款产品和销售数据,囊括了线上和线下销售两个部分。他把电脑朝身旁周景元的方向挪了挪,说:“你来看看。”
周景元正在闭目养神,被大哥叫醒,满脸不乐意:“没这么着急吧?”
“反正这会儿没事。”
周景元看他这几天忙前忙后,不是在应酬就是在整理资料,比谁都辛苦,劝他:“大哥,你不是铁人,稍微休息一下吧。”
“整理数据又不累,就当放松脑子了。”
“变态。”周景元自知完全不能跟大哥这种把整理数据当放松的狠人相提并论,只能抬出乔婷婷,“回家大嫂都得心疼你累瘦了。”
周景文知道他不想看,也不勉强,道:“回头我再发给你。”
周景元如蒙大赦,拱手作揖,重新闭上了眼睛。
周景文笑一笑,摆正电脑继续完善表格。
下了飞机,厂里派了车来接他们。周景元惦记着车还停在机场车库,让老赵和其他人坐车回崇新,自己去开车。周景文要回市区的家,正好坐他的车。
一路开进小区,大哥让他不用停直接走,周景元非得送他上楼。
“就一个箱子,我还不能拿吗?”周景文笑。
“你这几天太辛苦了,在飞机上都没歇一歇,别的我帮不上忙,出点力搬搬行李箱总可以吧。”周景元说得头头是道,顺手提了行李箱跟着上楼。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冷冷清清的,周景文和周景元一起愣了愣。
“今天星期几啊?”周景元一边问,一边摸出手机来看,“周三啊,还以为周末了,把日子都给过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