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微微摇头:“什么干爹干儿,都是在宫里时候的一些玩笑话,莫要再提了。”
“是。”
萧太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低声道:“我领您去沐浴更衣。”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高明换上了一身紫色的太监常服,他轻轻挣开搀扶他的萧怀,一个人走进了甘露殿里。
甘露殿中,皇帝陛下躺在软榻上,在他的手边,放着几份极要紧的文书。
文书都被打开过,显然皇帝已经看过了。
这会儿,皇帝身上裹着被子,似乎已经是睡着了。
高太监看着形容憔悴的皇帝,忍不住老泪纵横,他慢步上前,跪在地上,叩首行礼:“奴婢高明,叩见陛下……”
甘露殿里,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睁开眼睛,他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前的老人家,长叹了一口气:“难为你还能过来一趟。”
“快起来吧,自己找地方坐。”
高太监爬了起来,擦了擦眼泪,来到软榻边上,依旧跪着,垂泪道:“陛下,您才到北边几年啊,怎么就成这样了……”
“是不是北边太冷了,把您给冻着了……”
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颤声道:“奴婢这就陪着您回南京去,您回南京休养几年,就都能养回来了……”
皇帝看了看他,半晌才说道。
“水……”
高太监连忙起身,倒了杯热水过来,伺候着皇帝喝下之后,皇帝似乎好受了一些,缓缓说道:“朕数年心血,才做成了迁都这件事,现在回去,一切就都功亏一篑了。”
“况且,朕身子坏……也不是在北边坏的。”
“那就是宫里那些奴婢们,没有把您照顾好!”
高太监咬牙切齿,愤怒的眼眶都红了:“奴婢这就去下旨,把萧怀孙谨那些人,统统给杀了!”
“挫骨扬灰!”
皇帝看着这个生气的小老头,忽然笑了笑:“朕记事以来,还是头一回见你这样失态。”
高明不是普通的大太监。
他是在东宫就陪伴洪德帝的大伴,是自小看护洪德帝长大的贴身太监。
他是看着洪德帝一点一点长大,一点一点成为洪德大帝的。
现在,当年的少年人,憔悴至斯,由不得他不伤心。
高太监瘫坐在椅子上,泪流满面。
皇帝听着他哭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这两年多朕不在建康了,许复待你还好?”
高太监低着头,哭道:“托陛下洪福,他待奴婢依旧如亲叔父一般。”
皇帝轻轻点头:“这样,你老有所终,朕也能放心了。”
高太监跪在地上,垂泪道:“陛下,老奴就不回南京了,就在燕京伺候陛下,将来要是有个……有个万一……”
“奴婢陪着您同去!”
皇帝笑了笑:“怎么,你还想给朕殉葬啊?”
“伺候了朕大半辈子,你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不必再为朕操心。”
“不过……”
皇帝看向高明,想了想,开口道:“不过朕最近已经提不起精神了,你既然来了,内侍省那里……”
“你替朕盯着点罢。”
他问道:“还能有精力吗?”
“有,有有!”
高太监跪地,垂泪道:“陛下,老奴已经后悔了。”
“后悔什么?”
天子笑着问道:“后悔当初进宫了?”
“后悔当初为了保身,离开宫里了。”
他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垂泪道:“当初要是留在宫里,多少也能多帮帮陛下,陛下便不至于累成现在这样……”
洪德帝闭上眼睛,也叹了口气。
“朕放你出宫,是不想有一天,你……”
“死在朕的手里。”
白发苍苍的高太监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奴婢一介残躯,就是死在了宫里,那又有什么……”
“那又有什么……”
第一千五百一十七章 疯狂的计划
“太子殿下。”
端本宫,也就是东宫之中,有人跪伏在太子李容面前,低头行礼。
“沈侯,应该是于昨天,悄悄离开了京城。”
“应该?”
太子殿下阴沉着脸,冷声道:“这种事情,你跟孤说应该?”
这汇报之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低头道:“太子爷,您也知道,沈侯明面上无有职位,但是暗地里有个邸报司在他的掌握之中,再加上他身边还有一些军中出身的斥候藏着,想要追踪到他的踪迹……”
“实在是不容易……”
这人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就这个消息,还是卑职们多方打探到的,有老百姓见到有一行数十精骑离开了京城,卑职们猜测就是沈侯爷一行人……”
“猜测,猜测!”
太子殿下勃然大怒。
“你们真是一群废物,一群废物!”
这人战战兢兢,不敢说话了。
太子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才恶狠狠的看了一眼报信的人,咬牙切齿:“滚!”
这人连忙仓皇退出了东宫,太子则扭头看向一旁的一个留着两撇小胡须的中年人,低声道:“舅父……”
太子的生母并不是孙皇后,但是这会儿能让他称为舅父的,只可能是孙家人。
孙皇后的兄弟,孙宗昌。
也就是洪德帝的小舅子。
孙家扎根在建康,也就是现在的南京,因此当初朝廷搬家的时候,孙家并没有搬过来,洪德帝的亲娘舅以及几个表兄弟们,都没有过来,依旧被洪德帝留在了南京。
跟过来的,就是孙皇后的几个兄弟,以及孙皇后的父母亲了。
“殿下。”
孙宗昌脸色也不太好看,轻声道:“如果沈侯离开了京城,并且往密云去了,那么不用多想,一定是去密云调凌大将军所部的兵马了。”
“淮安军兵强马壮,战斗力原本就胜过禁军一些,现在禁军两位大将军之一的孟炼孟大将军,当初也是在沈侯麾下北伐,立了功劳,后来才成功主事禁军……”
“再加上禁军之中的不少将领,都是跟过淮安军的。”
“单凭沈侯的威望,恐怕就能镇住他们……”
这一点,这位国舅爷并没有说错什么。
当初沈毅北伐的时候,最早是带着沿海都司的兵马在淮安驻扎,那个时候最初的一批淮安军不过两万多人而已。
后来数年时间里,淮安军一扩再扩,等到拿下燕京的时候,沈毅麾下的淮安军已经是超过二十万人的庞然大物!
而在这一次次扩军中,有好几次都是洪德帝直接派遣禁军,充入淮安军中。
后来,朝廷稳固之后,沈毅麾下的淮安军镇守边关,但是原先禁军出身的那些人,大部分还是回归了禁军的。
因此,沈毅的淮安军人数,虽然被削弱过,但是他本人在禁军之中的威望依旧很重。
毕竟大陈南渡七十年时间,少有胜仗,近几十年来更是只有沈毅打过胜仗,那么这就会造成一个必然形成的结果。
那就是,整个大陈军方,近十几二十年,不管是什么军队出身的武将,只要是立过重大战功的,那么一多半都是沈侯的旧部!
洪德帝与沈侯之间,能够和睦相处,未必没有这个层面的原因。
一个沈七郎,就是半个大陈军方!
而且还是比较能打的那一半。
这个时候,沈毅要是离开了京城去调兵,恐怕整个京城都很快会被他控制住。
联想到皇帝陛下前不久下的赐婚圣旨……
孙宗昌低声道:“殿下,且不说沈侯会不会动刀兵,单说他在燕京经营了十几年,整个北直隶上下到处都是他的门生故吏,若是身后动手相帮吴王,咱们恐怕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那怎么办!”
太子殿下的情绪有些失控了。
他低吼了一声之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起茶杯的手都微微颤抖了。
“那还能怎么办……”
太子殿下握紧拳头,声音充满了悲愤:“怪只怪,父皇太过偏心!”
“孤这大半年来监国理政,可以说是战战兢兢,生怕做错哪怕一件事情,可是父皇还是……还是……”
孙宗昌站在太子身后,低声道:“殿下,我以为陛下不一定属意吴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