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止殷一个哆嗦,颤巍巍的低头,浑身打着摆子,离开了国子监。
有第一个人松口,后面越来越多的人主动认错,尤其是这些举人们,因为担心自己真的被革了功名,都开始主动“坦白”。
没过多久,四十多个人,只剩下十几个秀才,而且大多数都是年纪比较大的秀才,梗着脖子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显然,这些闹事的人里,有的蠢,有的坏。
这些站在原地的秀才,便是蠢。
不过沈毅并不会因为这个就放过他们。
有些时候,蠢比坏更可恶。
只用了大半个时辰的时间,这些人的姓名就已经统计好,沈老爷再也没有看这些人一眼,大踏步就要离开。
国子祭酒周澄,急匆匆追上沈毅,脸上挤出笑脸。
“中丞,下官已经听到了刚才您的问话……”
“那些跟着闹事的太学生,下官一定严惩不贷!”
沈毅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周先生,那些外地到建康来的举子,有可能真的是缺钱,才跟着干了坏事,但是你们国子监的太学生……”
“怕是很少缺钱罢?”
周澄面色严肃:“下官,一定严惩他们!”
沈老爷哑然一笑:“能严惩自然是好的,就怕这里头有些人,周先生也惩不动他们。”
他潇洒拱手:“这件事,先生看着处理吧,具体怎么做,不要问沈某,且问本心就是。”
说罢,沈某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国子监,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之后,他来到了书房里,只看了一会儿闲书,门口便有人轻轻敲门:“司正。”
“进来罢。”
一个二十五六岁,一身青色棉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年轻人,低着头走了进来。
这人姓何,名叫何山。
是建康邸报司的二把手。
也就是骆勇的副手。
如今,骆勇的工作重心,放到了北方,尤其是山东一带,建康这里的事情,就大多是何山在打理,现在属于是建康这边的情报头子。
何山是邸报司的老资历,沈毅跟他也比较熟悉,抬头看了看他之后,从抽屉里掏出一份文书,上面记得都一些名字。
“这是我今天问出来的,你去查这些姓名,跟他们的实际姓名,相不相符。”
“再有……”
沈老爷伸手敲了敲桌子,缓缓说道:“这些人里,至少有两成的人没有说实话,这两成的人,就是鼓动他们在我家门口闹事的推手,把他们都查出来,然后顺藤摸瓜,尽快找到背后搞事情的人。”
说到这里,沈毅抬头看了看何山,继续说道:“给你一个思路。”
何山连忙低头:“司正指点。”
“崔煜崔光显。”
沈老爷面无表情,闷声道:“这事虽然不至于是他亲自动手,但是一定跟他脱不开干系,查一查他的门生故吏,以及一切跟他有关系的可疑人员。”
“再有。”
沈老爷闷声道:“去查一查,这位崔相,这些年干了什么好事,查的越详尽越好。”
何山闻言,犹豫了一下,低头道:“司正,邸报司在建康的行为,瞒不过内卫。”
“咱们去查一位宰相,陛下会不会……”
他想了想,改口道:“会不会犯忌讳?”
“你去查就是。”
沈老爷站了起来,因为天冷,他两只手拢在袖子里,闷声道:“有什么事情,我来负责。”
何山这才低头,抱拳告辞。
“属下明白了……”
随着这个情报头子离开,沈老爷推开书房的窗户,任由窗外寒风吹拂。
“宰相又如何?”
他袖子底下的拳头,缓缓握紧。
“闹到我家里来了……”
“谁也不行。”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不需要证据
先有答案,后有问题。
就跟先射箭,后画靶子没有什么分别。
而沈毅这么交代何山,并不是因为他要为难崔煜,或者是要借着这件事跟崔煜为难。
而是因为,这件事已经非常明显了。
现在,沈毅的身份地位水涨船高。
这种水涨船高,并不只体现在朝廷里,更是体现在民间,或者说,在民间体现的更明显。
因为民间崇拜英雄,沈老爷无疑是一个毫无任何疑问的大英雄。
从东南剿倭的时候,他在民间的声望就不低,到现在,胜了几次齐人之后,他的声望再一次攀升,不只是在民间,在朝廷里也多了不少拥趸。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在心心念念算计别人,朝廷里,也有热血青年。
按照正常的局势发展,不要说沈毅没有怎么动孔家人,就算是动了,动的也是北齐的孔家,而不是建康的孔家,建康朝野的屁股不可能歪到北边去,也就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来非议沈毅。
更匪夷所思的是,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读书人,到沈家门口搞事,而且是用那种全无根据的传言,硬生生往沈毅脸上摸黑。
不止一次!
从年中孔庙着火的时候,就开始了。
而推想到这里,事情就不难猜想了。
一定是沈老爷的敌人干的。
而且,一定地位极高。
如果是一些无名小辈,那么不会有胆子,去这样抹黑一个功臣。
沈毅很自然的想到了崔煜。
他心里其实明白。
早年他跟崔煜虽然有一些不对付,但是当年的事情,都不是什么大事,对于一个官员,或者说政客来说,眼见沈毅迅速崛起,崔煜早就应该放下成见,跟沈毅罢手言和了。
而崔煜之所以孜孜不倦的跟沈毅作对,出发点早已经不是当年甚至泼北齐公主间接导致他罢相的旧事,而是他自发的成为沈毅的政敌,想要借此成为朝廷里,皇帝用来平衡沈毅的砝码。
这样一来,沈毅不倒他大概也就不会倒,地位稳如泰山。
这种政治操作,沈毅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有这么个对立的宰相存在,皇帝用起他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放松不少。
但是现在,不管这背后捣鬼的人是不是崔煜,这种直接影响到沈毅本人名声,甚至影响到他家里人的操作,还是惹恼了他。
真把他沈七,当成了泥捏的了!
吩咐完了何山之后,沈老爷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闭上眼睛,沉思良久。
整整一天时间,他都待在家里,没有怎么出门。
一直到傍晚时分,沈毅才换上了一身厚衣裳,从家里提了点小礼物,走出了家门。
他一路来到赵尚书,不,应该说是赵相公府上,刚到赵家门口,刚好看到赵昌平的轿子落轿,沈毅迈步迎了上去,等赵相爷矮身出来,他笑呵呵的拱手行礼:“见过师伯。”
赵昌平见到沈毅的身影,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上前搀扶住沈毅,笑道:“子恒莫不是派人盯着了?刚好在家门口堵住老夫。”
沈毅连忙摇头:“岂敢岂敢,只是知道师伯尽职,往往天黑了才从衙门回来,因此赶了个巧。”
说到这里,他拱手笑道:“还没有来得及向师伯道喜,恭喜师伯登堂拜相,位极人臣。”
赵昌平摇了摇头,哑然道:“明面上挂了个中书宰相而已,户部尚书的职位没有卸掉,实际上还是管户部的差事,这不,我这刚从户部回来的。”
“师伯能者多劳。”
赵昌平哑然失笑,看着沈毅的胳膊,开口道:“进去说,进去说。”
爷俩几乎是肩并肩进了赵府,沈毅一边走,一边微笑道:“二哥昨天也回来了,跟师伯相处的如何?师伯没有再说他了罢?”
听到这句话,即便是已经拜相,赵昌平的神色依旧有些复杂,他微微摇了摇头,叹息道:“平白无故,我说他做甚?”
“昨天他回来,也看到他辛苦了,黑了不少,也瘦了一些,你伯母见到他身上还有刀伤,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一晚上都在埋怨我。”
沈毅闻言,也有些诧异:“二哥身上有刀伤?我怎么不知道,二哥只上过几次战场,都是跟着我……”
说到这里,沈毅忽然顿了顿,开口道:“是了,从徐州到兖州,后勤辎重都是二哥在负责,应该是运粮的时候碰到了一些零星的齐人,受了伤。”
他叹了口气:“以二哥的性子,竟从来没有跟我提过。”
“我看了。”
赵相公缓缓说道:“只两寸长的刀伤,并不深,应该是小伤,他不跟你说才是对的,跟你说了,老夫还要责问他几句。”
沈毅微微摇头:“师伯对二哥,太苛刻了。”
赵相公叹了口气:“先前就是对他管束太少,才让他浪荡的二十多年,一事无成,不是跟着子恒你,这会儿说不定还在秦淮河眠花宿柳。”
沈毅也没有继续劝说,只是笑着问道:“那师伯明年还让二哥去北边么?”
赵相公停下脚步,看向沈毅:“子恒觉得呢?”
沈老爷正色道:“我觉得还是不要了。”
“二哥现在是宰相之子,上前线不太合适了,容易被人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