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圣人世家
帅帐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借着帅帐里的火光,沈老爷有一种吊诡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自称孔家主脉的年轻人,孔衍礼。
他自江都而起,这么多年来,一路走到今天,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物,聪明的蠢笨的,好的坏的,他统统见过不少。
但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傲慢到这种程度的。
傲慢到了有些天真的地步。
天真里,又透露出一些清澈的愚蠢。
沈老爷盯着这个家伙看了很久,才在心里微微感慨。
这个世道,大抵也只有孔家这种两千年世家,才能养出来这种程度的天真烂漫罢?
当年的范东成,都要比他晓事太多了。
沈老爷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道:“孔公子,我想你大抵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我是大陈的臣子。”
他看着孔衍礼,开口道:“而你们孔家,早已经降了北齐,已经算是齐人了。”
“你到我帐中来,我应该杀了你才对。”
沈老爷神色平静。
“至于你的家里人。”
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是生是死,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孔衍礼瞪大了眼睛。
“沈大人,你不是读书人吗?”
这话,直接把沈毅给逗乐了。
甚至困意全无。
“我是不是读书人,与你们家有什么干系?”
孔衍礼有些不解:“天下读书人,都是先祖门生……”
沈老爷云淡风轻的打断了他的话。
“天下姓孔的,多了去了。”
“再说了。”
沈老爷低眉道:“我读的书是圣人的书,非是你们孔家的书。”
他挑了挑眉头。
“你们孔家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还是只有你是这个模样?”
“还说父兄被齐人带走了。”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冷声道:“假使你说的都是真的。”
“那多半,也是你父兄主动去兖州避祸。”
“还被齐人带走了。”
沈老爷冷笑:“你们家现在不是齐人?”
孔衍礼被他几句话说的哑口无言。
尤其是沈毅那句“天下姓孔的多了去了”,更是让他脊背发凉。
因为……
在他看来,天底下就只有他们这一个孔家是正宗,而这个孔家的范围极小,甚至只包括他父兄,最多连带着几个叔叔家。
而沈毅这句话的意思,分明是有抛弃他们这一家人,甚至要杀灭他们一家人的隐义!
“沈大人,你……”
沈毅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而是淡淡的问道:“孔公子,曲阜城门紧闭,你今夜是怎么出城过来的?是你自己要来的,还是你家的家长暗示你来的?”
“你在你们家里,是嫡出,还是庶出?”
孔衍礼被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有些发懵,不过他咽了口口水,还是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我是……”
“嫡出。”
听到这个回答,沈毅眯了眯眼睛,冷笑道:“圣人说,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到现在,你们孔家还想着两头下注!”
“那你们是君子,还是小人?”
沈老爷借着火光,冷冷的看着孔衍礼:“仁义礼智信,真是修炼到家了。”
孔衍礼被沈毅怼的几乎懵了,他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头,脸色有些涨红:“沈大人,你这是以臆测谤人!”
“那你便当我是臆测罢。”
沈老爷冷笑道:“你父是不是想让你到大陈当衍圣公,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而你……”
沈毅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嗤笑道:“沈某不认为,你会有这种心机。”
孔衍礼还要再说话,就听沈老爷继续说道:“给你两个选择。”
沈毅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我现在放你回曲阜,天亮之前,你们孔家打开曲阜城门投降,我可以给你们孔家一个去建康的机会。”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
“如果你们不愿意打开城门,被我自己打进去。”
话到这里,沈老爷其实很想补一句。
那你们就要遭老罪咯。
但是这话毕竟不符合这会儿有些严肃的气氛,沈老爷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到时候,孔家是个什么结局,便无人知晓了。”
孔衍礼张了张嘴,还要说话,沈毅冷声道:“你不要跟我说孔家不是曲阜官府,控制不了曲阜城这种废话,你说出来,恐怕自己也不会相信。”
孔家在曲阜一两千年了,哪怕从封爵开始算,也已经一千多年,这么多年,不管是什么样的狠角色到这里当县令,恐怕都要矮孔家这个地头龙一头。
孔衍礼抬头默默的看着沈毅许久,良久之后,他有些颓丧的低头叹了口气:“沈大人,这是你们陈国的……”
“不是。”
沈毅直接站了起来,面色平静:“这是我自己的态度。”
孔衍礼被怼的几乎说不出话。
如果这个时代有录音录像这类的东西,他或许可以把沈毅的话录下来,遍传天下之后,让沈老爷在仕林之中身败名裂。
但是现在偏偏没有这些东西。
那么事情就很好办了。
信息流传不方便的时代,沈毅想让孔家人是个什么下场,他们就会是什么下场,或许可以死于疾病,或许可以死于山火,当然了,最大的可能性是死于残暴的齐人之手。
见孔衍礼不说话,沈老爷打着呵欠,站了起来,开口道:“你想在这里站着,便在这里站着罢,我困的厉害,不跟你在这里熬了。”
“你想回去的话,我会让人安排你回曲阜。”
沈老爷背着手,朝着外面走去:“不送。”
他刚迈步走出帐篷,没过几步,又走了回来。
孔衍礼用惊喜的目光看着沈毅,以为沈老爷回心转意了。
毕竟,沈毅提出来的条件,是孔家不可接受的。
打开曲阜城门,孔家当然可以办到,但是那样一来,也就意味着孔家彻底背叛了北齐。
在现在,战局还不明朗的时候,孔家不太愿意站队。
如果沈毅打进了曲阜,孔家顺势投降,那么将来哪怕北齐夺回曲阜,孔家还可以回归北齐。
而如果他们主动打开城门,便基本上没有回归北齐的机会了。
即便有,那个孔家应该也不是他们这一枝了。
毕竟,在北齐朝廷里做官的孔家人,也有不少的。
“沈大人,您改……”
“没有。”
沈老爷白了这厮一眼,开口道:“刚才走出去我才发现,这里是我的帅帐,我要在这里睡觉。”
“不送。”
孔衍礼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咬牙转身,对着沈毅拱了拱手之后,转身走了出去。
沈老爷瞥了一眼这家伙的背影,打了个呵欠,回床上继续睡觉去了。
……
次日一早,天色大亮之后,沈毅才从床上慢悠悠的起身。
因为昨天晚上,被那个二货打扰了休息,他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精神都有些萎靡不振。
沈毅刚刚睡醒,蒋胜听到了帐篷里的动静之后,便推开帐篷走了进来,微微低头:“公子。”
沈老爷一边穿衣服,一边开口问道:“怎么了?”
“那个姓孔的年轻公子,还在外面,在您的帐篷门口站了一整晚,说要见您。”
沈毅眯了眯眼睛,问道:“他昨天没有回曲阜?”
蒋胜摇头:“不曾,非说要见您一面。”
沈毅冷笑了一声:“苏定军队还没有点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