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个来见沈毅的福建省级官员。
沈毅低眉想了想,便把拜贴收进了袖子里,抬头看了一眼蒋胜:“算算时间,今明两天,很有可能有从建康送来的信,你收到信之后,不管什么时辰,立刻送到我手里,明白了么?”
蒋胜低头:“小的明白。”
沈毅“嗯”了一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好几天不出门,看来要出去活动活动了。”
于是乎,等到接近终于,沈毅换上了一身新衣服,坐上了自己的马车,晃晃悠悠的到了福州城东的燕云楼。
到了燕云楼之后,早有人在楼下等着他,见到沈毅的马车,一个小厮立刻上前,微微躬身道:“是沈老爷么?”
沈毅微微点头:“是我。”
小厮神态恭谨:“程老爷已经到了,正在楼上等您。”
沈毅微微点头:“带路罢。”
很快,在这个小厮的带领下,沈毅一路上了二楼,到了一间雅间门口,敲了敲门之后,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打开了房门,中年人上下打量了沈毅一眼,然后有些诧异的问道:“是沈学士么?”
沈毅微笑点头:“是我。”
他拱了拱手道:“见过程藩台。”
“什么藩台不藩台的。”
程廷知满脸笑容,侧开身子,请沈毅进去,此时房间里已经点了两个炉子,进来之后,颇为暖和。
“程某痴长沈学士一些年岁,沈学士若是瞧得起,称我一声兄长就是。”
沈毅笑了笑,没有接话。
这种客气话,接了之后,反而会有些尴尬。
两个人很快各自落座,落座之后,沈毅便笑着说道:“到福州已经有一些日子了,还是第一次见到三司衙门的主官,倍觉荣幸。”
程廷知微微摇头,叹了口气:“我一个右布政使,算不得什么主官。”
“不过说起来……”
这位布政使看着沈毅,微笑道:“前两天,孙抚台召我们议事的时候,倒是提起过沈学士。”
“哦?”
沈毅微笑道:“孙中丞怎么说?”
“说沈学士有些不懂礼数。”
程藩台微笑着说道:“到了福州城,竟也不往巡抚衙门递拜贴。”
沈毅挑了挑眉,笑着回应了一句:“程藩台这番话,倒有挑拨离间之嫌。”
“句句实言。”
程廷知看着沈毅,面带微笑:“不瞒沈学士,我是京畿人士,早年也曾去甘泉书院求过学,在那里住过几个月,跟陆夫子请教过学问。”
“你我算是同门哩。”
狗屁同门。
沈毅心里吐槽了一句。
我到福州五六天了,真是同门,你会现在才来见我?
很显然,这位程藩台,这几天时间,一直在衡量利害。
究竟是跟那些福建同僚一边站,还是来见沈毅这个朝廷的钦差。
而今天,他在这里会见沈毅,就说明这位藩台大人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沈毅正要开口糊弄几句,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然后就是蒋胜的声音传来。
“公子,建康书信。”
沈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程廷知歉然一笑:“藩台稍候,在下去收一封急信。”
程廷知看着朝门外走去的沈毅,若有所思。
沈老爷走到雅间门口,从外面的蒋胜手里,接过书信。
快速拆开书信,扫了一眼之后,沈毅心中,立刻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他伸手拍了拍蒋胜的肩膀,微笑着说出了一句蒋胜听不懂的话。
“我的刀来了……”
第六百二十二章 程藩台的大计划
这把来自于建康的刀,经过驿站的六百里加急,送到了沈毅手里。
沈老爷只是看了一遍这封信,便把书信收好,塞进了信封里,然后看着蒋胜,缓缓说道:“我在这里还有事情,你回去之后,去找凌肃,让他在住处等我。”
蒋胜点了点头,然后扭头一路小跑,去帮着沈毅跑腿去了。
蒋胜离开之后,沈毅把书信收进了袖子里,转身回到了雅间,对着雅间里的布政使笑着说道:“建康来的急信,不得不看一下,怠慢藩台了。”
程廷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微笑道:“沈学士太客气了。”
等到沈毅落座之后,程藩台伸手给他添了杯热茶,微笑道:“沈学士年纪轻轻,就深得圣眷,真是让人羡慕,不像我辈中人,辛辛苦苦几十年,还是碌碌无为。”
这种话,沈毅已经听得耳朵生茧了。
官场中人明面上都是一团和气,见到别人就说好话,而且要捡好听的说,沈老爷现在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年轻,因此不管是碰到什么人,只要是向他说好话的,大多都是从年轻这方面夸他。
而程藩台这番话虽然有些老套,但是老套之中,似乎又别有一些意味。
“藩台要是碌碌无为,官场那么多人,都要去跳河了。”
沈老爷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了程廷知一杯,笑着说道:“一省布政,放在六七十年前的大陈,就是一省的首宪,我看程藩台的年纪也不算大,将来升到建康去,位列九卿,登阁拜相,也不是什么难事。”
六七十年前,京城还在北边的时候,各省的巡抚并不是常派的,只是特事特派,那时候布政使的确是一省的首宪,主管一省的民政。
“沈学士说笑了。”
程廷知微微低眉,叹了口气:“本朝之中,除了福建之外,哪一省有左右布政的?”
“程某被丢到这个位置上,地位尴尬不说,连实权也没有几分,仕途已经到头了。”
这话倒是难得的实话。
布政使司本来就要听巡抚衙门的安排,如今他这个右布政使上面还有个左布政使,这种感觉,几乎比附郭省城的知府还要憋屈。
而他之所以被安排在这个位置上,只可能是两个原因。
第一是根基浅薄,没有足够的政治资源来助力他攀爬到更好的位置上。
第二个原因则是……
得罪人了。
而且是得罪了吏部的人。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位程藩台的仕途,的确岌岌可危了,即便在福建干个几届布政使,也不可能升上去,甚至平调都有可能是奢望。
甚至,现在的他在福建省府之中,也没有什么存在感。
除了巡抚跟左布政使之外,臬司的按察使,都司的都指挥使,也基本上不怎么把他当回事。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在福建省级官员全都对沈毅避而不见的情况下,他这个右布政使却主动给沈毅递了拜贴,请沈毅吃饭。
因为这位程藩台觉得,沈毅的到来,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机会。
一个难得的翻身机会。
程藩台低头喝了口茶水之后,抬头看向沈毅,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说道:“沈学士这一次到福州,是来查通倭案的罢?”
他看向沈毅,淡淡的说道:“或许程某,可以帮一帮沈学士。”
沈毅微微一愣神。
他很是诧异的看了一眼程廷知。
因为这位福建的藩台,超出了沈毅对于官员的常规认知。
即便是正常人,第一次跟陌生人见面,哪怕非常聊得来,也不会特别交心。
而官员就更是如此了。
除非是同阵营,或者是同乡同年同窗,再或者是师徒这种人利益完全绑定的关系,不然跟陌生官员说话,所有人都会长一万个心眼,不该说的话,是绝对不会说的。
而程藩台刚才这几句话,已经不是交浅言深这四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耿直到了有些缺心眼的地步。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坐在了程廷知对面,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虽然做官不是很久,但是还第一次见到有官员说话,像程藩台这么直接的,倒让在下有些不太适应了。”
“程某,被福建官场打压三年了。”
程藩台看向沈毅,微笑道:“沈学士到福州六天,我也派人查了沈学士六天,考虑了六天。”
“既然已经考虑清楚,那就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
沈毅若有所思,他看向程廷知,笑着问道:“未知藩台查我,都查到了些什么?”
“沈学士,是陛下伸到东南的一只手。”
程廷知低头喝了口茶,缓缓说道:“就目前看来,沈学士这只手,要先把沿海的倭寇清理干净,这一步,沈学士已经非常出色的做成了。”
程藩台沉默了一会儿,低眉道:“如果程某猜的不错,沈学士的下一步,是在沿海建立市舶司,这一点,沈学士在浙江也已经完成了,程某派人去查了浙江温州府市舶司的情况……”
“听说办的很不错。”
他看向沈毅,缓缓问道:“再下一步,应该就是在福州建立市舶司了罢?”
沈毅也不是那种婆妈的性子,既然程廷知跟他坦诚相见了,沈毅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于是乎,他点头道:“明年,朝廷就要在福州建立市舶司了。”
“这个福州市舶司,是建不成的。”
程廷知摇了摇头,然后缓缓说道:“福州本土的士族,宗族观念极重,抱团在一起,非常团结,这些士族与福州本地的官绅勾联,几乎铁板一块,朝廷想要在福州建立市舶司,从他们嘴里抢一口饭……”
他抬头看向沈毅,声音沉静:“那么,用不了一两年,福州沿海就会出现大规模的走私,而这种大规模的走私,如果地方官府不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