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个强大的秦国,如同泰山之巨石,尔等绝不可以卵击之!切记,若老夫所率之军不敌王翦,则楚国必亡,届时,项梁你即刻带族人离开寿春避乱..待战事平复,按今秦王待列国王公大臣之先例,必会以仁义之道善待尔等,从此,项氏需安生自保,切不可行复仇之事...此事,尔等定要牢记于心,切不可忘!”
项梁听完他这话早已面色大变,急忙跪地道,“阿父,您怎就一心认定,我楚军此趟必败呢?儿以为,秦军若真要派出六十万大军攻楚,每日所耗之粮食与草料必有数万石之多,届时,秦人必会顺着汝水淮河源源运粮南下,并在沿岸驻扎修建粮仓储存...届时,我楚国若能埋伏大军于水岸截杀秦军粮草,再派人烧毁秦军储粮之仓,如此一来,任他秦军再如何不可一世,亦难抵缺粮之患,必会引起军心大乱...”
项燕长叹一口气,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脑袋道,“此战若是秦将桓猗一人前来,截杀粮草与烧毁粮仓之计,我军恐能有一两分胜算...可秦王此番为求稳妥,定会派出王翦前来。王翦此人心思何其缜密,从不打无把握之战,岂会留下粮道粮仓这偌大的空子给我楚军钻?老人比你看得更清楚,此事不过是枉费心机罢了。项梁啊,往后老夫不在了,你凡事还需再多想上几番!”
项梁急忙抬袖擦了擦滚滚流下的眼泪,哽咽道,“阿父...莫要一再说此等不吉之言,您定能打败秦军的...”
他这一哭,惹得项籍又再次哭喊起来,听着项籍口中的杀光秦军之言,项燕猛地一拍案几,怒吼道,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老夫乃是武将,上战场第一日便将脑袋别在裤腰上,何曾惧怕过死之一事?总之,项梁你务必记住,待老夫战亡,莫要惦记复仇一事,带着项氏一族安生度日即可...”
项梁仰头摇首道,“阿父啊,儿做不到啊!您既有为国死守之志,儿又岂能只求自保?请恕儿难从阿父之命!自儿晓事之日起,便知晓秦国乃无信无义之国,负我楚国多矣!”
“暴秦若真行仁义之道,又岂会发兵剿灭山东五国?若非秦国毫不掩饰狼子野心,王上又岂会派出大军北上?我项氏一族世代饱受国恩,又岂能在楚国遭受亡国厄运之时,任由楚人哀啼而明哲保身?儿不管旁国之人如何被秦国假仁假义迷惑,但楚国若果真亡国,儿此生定率族人秉承光复楚国之志,将秦人从我楚国的土地上赶出去!”
项籍也大声附和道,“叔父说得对,籍也当如此,若秦军敢灭楚国,项氏便要灭了秦国!”
项燕伸手指着项梁,冷哼道,“项梁啊,你长兄走得早,老夫将项籍托于你教导,这便是你教出的项籍?本领不大,口气倒是一个比一个狂妄!赶走秦人?灭秦?秦人收拢人心之术堪称可怖,届时,恐怕楚人皆自愿做秦人,尔等要将他们亦赶走么?”
项梁还想再辩解,但项燕已不想再听下去了,便飞快开口结束了父子对话,
“罢了,老夫已是行将入土之人,哪管得了你们再如何折腾?你若想将项氏族人全折腾覆灭,老夫往后做个孤魂野鬼也无妨,滚吧!”
说着,他便气咻咻起身将项籍递给项梁,将二人推出了屋外,久久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身为楚将,他少年时幸得春申君提拔,又得了先王赏识之恩,虽知这是一场必败之战,亦从未生出半分畏惧之心,不过是一死报国效忠而已,何足畏之?
但身为项氏族长,早在王上三番五次不肯听他劝谏之时,早在屈景两族明知官田更改田垄间距、会让楚国庶民迎来饿殍遍野之时,他便生出让后世族人隐退朝堂之意。
自春申君遭遇伏杀开始,楚国朝堂便一日比一日荒唐,项氏若再不急流勇退,恐将迎来若敖氏兔死狗烹之危机。
先王固然对他有恩,但他项燕既已决意拼死坚守国门报答这恩情,项氏族人便无须再搭上性命为王族复仇。
辜负楚国者,并非项氏,而是王族。
想到项梁与项籍的固执,他再次重重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屋中命人取来竹简,提前写下一封交待族中诸事之遗嘱。
...
时间一晃就到了骄阳煦煦的五月,仍未商议出究竟该求和还是备战的楚国君臣,却收到了一封秦王亲笔所书的战书。
这也是秦国横扫山东诸国以来,发出的第一份战书,楚王恍惚看着宫人呈上的绢帛时,竟不合时宜地,生出了几分混杂着受宠若惊的自豪之情。
没想到,秦王竟肯遵循周礼儒法,这般珍而重之对待我楚国...
当然,下一瞬随着昭让大声念出战书的两句内容,楚王面上泛起的隐隐喜色,便迅速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他一把夺过绢帛,只见秦王特意用楚篆龙飞凤舞写道——楚王负刍粗材曲质,有豺狼之心,擅窃鸡盗狗之谲智,秉性奸诈无德...相鼠有皮,人而无仪,负刍杀兄袭秦,乃贪残暴虐之君...寡人受命于天,今治军七十万南下,与楚王会战于楚地...(1)
楚王越看越气,先将战书弃于地上狠狠踩了几脚,又大吼道,“无耻嬴政,欺人太甚耳!会战便会战,寡人不惧!嬴政,我楚国不惧秦军!”
杀兄夺位一事,乃是楚王负刍此事最耿耿于怀之事。
正因如此,他先前才会暗暗命人四处放出流言,假称先王后李氏所生之幽王、哀王,并非先王亲子,而是李氏与春申君媾和所生,以此证明自己夺位之事名正言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