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无论秦国灭了韩赵魏哪一国,昌平君都能伺机挑拨其贵族旧势力发动叛变,进而说服秦王,以他楚国公子的身份“前去平息人心”,从而趁机从咸阳脱身,暗中联合楚国与三晋势力蛰伏,待秦国悍然发动攻楚之战时,再与项燕的军队里应外合,给秦军背后以致命一击...
眼看一切都在朝着他们预想的方向前进,然而,昌平君竟突然死了,亡了国的韩魏贵族在秦国的淫威之下,乖巧得如同孝子贤孙,楚国数十年的谋划,彻底成了竹篮打水,万事皆空!
与之相反的,却是秦国愈发诡异的兴盛之况:它先是挖出大量可燃之黑煤,再又莫名得到许多高产之粮种,然后又大量吸引各国百姓前往秦国开荒耕地,如今,秦国又要开科举“以考取吏”....
项燕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场决定国之存亡的战役,一旦往后拖得越久,秦国的优势将变得越大,列国若只求自保而不早日联手主动出击,来日,将被秦国如杀鸡宰鹅般轻巧扭断脖颈!
良久,他仍未等到君王的回复,不由转头看了看那些舞姬,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提高声调再问道,“不知王上以为老臣此计如何?”
楚王被这乍然响起的声音吓得身子一抖,待睁大眼一看,面前的项燕气得花白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他忙从花纹繁复的跪席间优雅起身,挥袖让琴师和舞姬下去,来到项燕面前细细打量他半晌,摇首道,“老将军往后进宫,莫再穿这粗鄙胡服,寡人瞧着实在难看至极,玄色?那是只有秦国蛮夷才穿的...”
楚国喜巫近鬼之习俗,堪称列国最盛者,故而楚文化之中,常有光怪陆离的“鹿角立鹤”、“虎座凤鸟”图腾。(1)
而楚国王族坚持认为自己乃火神祝融之嫡嗣,故而无比崇尚日神火凤,服饰以赤色为尊。
说着,他又扶了扶头顶上近两尺的高冠,笑道,“列国之间,唯我楚国冠服最为精美华丽,老将军身为国中大将,更该弘扬我楚国服饰之威名...”
项燕看着身穿高腰曲裾深衣、宽袖之夸张恐能塞下个成人的君王,心中充满了悲哀——楚国危如累卵之际,王上竟还惦记着这些穿衣打扮之事!
悲归悲,他面上还得认真解释道,“老臣是武将,这胡服方便上马作战,若穿惯了宽袍恐于出征不利。不知王上以为老臣之计如何?”
楚王疑惑道,“爱..爱卿方才说了何计?”
项燕压下心中烦闷,疑心君王是故意的,待计较一番后,只好退而求其次道,“若王上不愿与列国结盟攻秦,至少也应与赵国结盟...如今三晋之地只剩赵国,依老臣判断,赵国一旦覆灭,秦国必将转而攻打我楚国,故而,楚国应与赵国形成最牢固之盟友,腹背牵制秦国,若秦国攻赵则楚国救之,若秦国攻楚则赵国救之...”
“欸,停停停!又是这与列国联盟之事,今日魏国明日赵国,寡人耳朵都要听得起茧了。按理说,老将军年事已高,本该趁列国休战时节颐养天年,何苦整日惦记着打打杀杀之事?”楚王一脸烦恼地返身回到殿上,这项燕打仗虽是行家,为人却着实无趣了些。
项燕还要再劝,却见身穿华美宽袍高冠的令尹昭让,和左徒屈附,正从殿外并行走来,二人瞥了他一眼后,笑吟吟上前道,“王上,云梦泽县尉为您献来一头通体雪白之鹿,还请王上前往苑囿一观!”
楚王登时眼冒亮光,起身抚掌笑道,“大善!”
说着,便急急下殿就要跟二人前去,项燕悲愤道,“王上,如今高悬于头顶之秦剑,还抵不上一头鹿重要吗!”
昭让闻言顿下脚步,笑眯眯来到他面前,“项老将军莫非没听少司命有‘灵鹿出则天下定’之预言?我等如今四处为王上寻找祥瑞之灵兽,正是想为楚国取走悬于头顶之剑。不知项将军可愿一同前去观看?”
项燕冷哼一声,扭过了头。
屈附冷笑道,“看来,有人还在为先前流言一事,为哀王鸣不平而怨恨王上呢!”
楚王负刍听见“哀王”二字,方才还一派温和的面色立时一大变,转身厉声道,“项燕,你念念不忘流言之事,果真暗怀对寡人不满之心么?”
他最厌恶听到的,便是楚国哀王熊犹这名字,此事楚宫中人尽皆知。
当初,考烈王立熊悍为太子,待熊悍奄奄一息之时,名下却只有公主而无公子,只好按兄终弟及的习俗,立同母昆弟熊犹为新君。
但熊犹即位不过两月,便被庶子出身的负刍派门客刺杀而亡,他也顺理成章当上了楚王,正因如此,但凡有人提起那名字,今王便下意识认为对方在嘲讽他弑兄登基,自是恼怒万分。(2)
项燕忍下心间对屈附的反感,对君王解释道,“王上,老臣先前劝谏您禁绝国中流言一事,并非为哀王鸣不平,而是顾及考烈王与王族之名声啊!我楚国如今已危在旦夕,国内若再不齐心协力,待与秦军对战之时,恐多有不利...”
所谓流言一事,正是楚王当初为坐稳君位,在令尹等人的怂恿下授意宫人放出去的——
他们信誓旦旦宣称,考烈王归国后命中无子,熊悍与熊犹,实则是先王后李氏与春申君黄歇苟且所生,正因如此,熊悍即位后为掩饰其身世,才会授意李园设计杀了黄歇,如今楚王为王族清除得位不正之孽障,乃是拨乱反正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