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告诉纪沉关的只要一桩道理。
在这里,你很差劲。
“但凭、凭父亲指教。”纪沉关道。
“肯学肯听,勤能补拙。”纪璒说教道:“你根基不扎实,更要肯学肯吃苦,我从前没管你,你便这般荒废度日。”
“如今为父不会放任你像野小子一样,你若做得好,听为父和师傅的话,再有天渺宗在后,来日亦可在大道修行上有所成就,你可明白?”
“是。”纪沉关应道。
“呵。”纪璒沉闷地自鼻腔中发出不悦,“在你这个年纪,小你几岁的纪恪已有不俗的修为,能独自诛猎妖兽,而你畏手畏脚,成日与幼妖为伍,为父对你实是失望。”
——真想咬死他!
屋顶上的岁年刚亮爪子,突然身子腾空。
屋内纪璒手指轻动,文载阁上的瓦片掉下数片。
浮动的光尘中,一并落下来的乌云盖雪四肢触地,全身的毛立即炸开。
咣当。
一柄雪亮的匕首被纪璒扔了出来。
短首滑行许久,停在了纪沉关脚下。
“把你这妖杀了。”纪璒道:“那你便是天渺宗的少宗主。”
*
此言一出,岁年登时大骂。
——老东西!
它伏压躯干,低吼连连。
身后纪沉关半点声响也无,乌云盖雪同时留意着前后的动向。
少了几片瓦的屋顶投下几束光来,岁年的毛发尖都在发亮,如同根根刺手的银针,落了细碎的灰尘,乌云盖雪将所有微小的声音尽皆收入耳中。
“咯哒”——纪沉关向前半步,鞋尖踢到了那柄匕首。
他喉头滚出个含糊不清的字眼,似乎想要说话,岁年应激般猛回过头,向他狠狠龇牙哈了口气。
纪沉关的脚步顿住,把那匕首踢开。
他抬手捂住脸,双膝一软当场跪倒在地。
岁年被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惊住。纪沉关气息短促,哽咽道:“父、父亲,小妖是我、我的救命恩人!”
他声泪俱下:“当年、儿快要冻死在野外,是这只小妖用、用体温护住儿子的心脉,儿子愚、愚笨,但还懂有恩必报,遇险救命之恩列、列十恩之二,若、若因此、利痛下杀手,不配为人!”
与纪沉关同居两年多,即使有识海传音石,这小子也是习惯慢慢吞吞地说话,这是岁年头一次听到他用这么快的语速讲这么长一串。
至于他说的劳什子救命恩情,岁年完全没印象,便是他胡编乱造的了。
文载阁中一时安静异常。
许久后,纪璒开口道:“那我问你,十恩之首为何?”
“父母养、养育之恩。”纪沉关深伏在地,尘埃与垂落的长发纠缠,交织成纵横的罗网。
他答道:“文以载道,不容欺心,儿子读书甚、甚少,句句、句发自肺腑。”
“父亲不弃,考校儿子知恩图报的为人、人品性,儿不敢、敢辜负父亲一片良苦用心,定、定当比肩恪弟,做父亲膝下一双孝——”
“好了。”纪璒打断他,“你能懂这个道理,比学多少功法都要强,你母亲虽无高修为,但也是阵学大家,你恪弟已去,你更应代他加倍努力。”
“啊——恪弟竟已——!”纪沉关惊呼,纪璒显然不想说这个,摆手后看了眼地上的小妖,眼底尽是轻蔑。
他不会非要逼儿子动手,只是想看看纪沉关是怎样的性情,会有怎样的抉择。线报里这孩子懦弱无比,若他干脆利落杀了猫妖,倒还要重新掂量他这次子是否可控。
如今看来,果真软弱天真。
纪璒显然是给个棒子来颗枣子,对纪沉关道:“既是救命之恩,你便好生待它,若来日它伤天害理,便是你的责任。为父还有宗门事务,改日再来看你。”
“恭送、送父亲。”
文载阁的门扉闭合,纪沉关仍伏拜在地。
岁年与他保持半臂的距离,不肯轻易靠近对方。
……想必方才自己的怀疑定也是惹恼了对方。
岁年承认,假如刚刚纪沉关真的捡起匕首,它会与他动手,那便不再是小打小闹的挠爪子,而是见血的妖法。
当然,纪沉关若真的要用杀自己换取什么,乌云盖雪打心眼里也不会怨他,毕竟物竞天择,再好的情谊也不能考验,这是岁年多年来流浪的经验。
纪沉关起身,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却冷肃,投向门前。
半晌后,他才似松了口气,看向尤有忌惮的岁年。
识海里响起他的传音:好了,年年,不要怕,老东西真的已走了。
岁年默默稍许,判断了会儿他的神情,这才迈出前爪走向他身边,却不给纪沉关摸,而是贴在他衣边,把自己扭成一道灵活的毛绒黑条。
它绕到纪沉关身后,尾巴扇打它的尾椎,问道:你都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纪沉关反手去勾它的尾尖——怪你哈我?
他在岁年的识海里轻笑了声:那我也太不是合格小弟了,把老大带入险境,还怪你想保命,我虽自私自利,但这也太过头了。
岁年从侧后方跳到他盘坐成的腿窝里,抬头与他对视。
少年人眼底明朗,坦然相视。
乌云盖雪道:你早料到有今日?
或许吧。纪沉关颔首:所以你不怪我,那才是猫咪大人的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