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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首歌不能道尽人生百转千回,笑中带泪的故事如今听来依旧唏嘘。
  如果有一天你来到菲城,请一定花点时间去纪念那些远去,或者将要远去的面容……
  7
  秦楠给亦如买了一条金项链,亦如不肯要,秦楠噘嘴。“沈小姐,金子是保命的,你知道不?”
  亦如做可怜状,不知道。
  “如果特别需要钱的时候,可以从脖子上扯下来救急。如果被坏人抢了,你没钱给可能连命都没有,金子这时候就可以保命!”秦楠硬拉过亦如,撩开头发,给她戴上。
  “可是,这要很贵吧……”
  “多贵给你买也值啊!”嘴上冒出胡子的男孩儿开始变声,亦如恍惚间觉得他很像那个会唱儿歌、会捡垃圾的大雷。
  “可是你哪有这么多钱呢?”
  秦楠望着这位“可是小姐”,轻描淡写地回答:“放心吧,我有办法。”
  秦楠没有告诉亦如,这条项链是一起卖皮鞋的小同乡搞来的,秦楠花了 800 块钱从他手里买下来,为了这笔钱,他每天晚上在街口卖皮鞋。
  下一次见面时,亦如觉得秦楠又变黑了。秦楠说自己正在学游泳,有空便去宿舍不远的泳池游几个来回。
  亦如认为体育锻炼不错,表示支持他。
  “可是我学游泳是要跑啊!”秦楠看四下无人,嘘了一声。“你要去哪里?”
  “香港。”
  “为什么游泳呢?”
  “我想偷渡……” 偷渡!
  亦如惊讶地捂住了嘴,秦楠这个想法太荒唐了。她的眼前出现了电影里看过在枪林弹雨中飞奔,藏在货仓面黄肌瘦奄奄一息的偷渡客模样。
  也许秦楠会被子弹打死!那些整天巡逻的边警可都带着手枪呢! “别人告诉我香港遍地是黄金,到处都在招人,之前去的人都发
  大财了。我不想你再打工,你成绩好应该去上学,我赚点钱就回来, 供你上学。”
  秦楠拉起亦如的手,啧啧地叹息着,这还是少女的手吗?又黑又粗糙,长满茧子。
  “可是你不能从口岸走吗?”
  说到上学,亦如真的动了心,她是多么渴望继续上学呀!但她坚决不能让秦楠身处险境。
  “还不行啊,咱们没有合法的身份,去香港很难。陆上过去查得太严,弄不好还要把我遣返内地。我听说只要水性好,绑个轮胎从菲城港那里游一个小时就可以到香港了。”秦楠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
  “听着,我不想再读书,只要有你在我身边,这样的生活就很好了,不要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更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好吧……”
  “再答应我一次,永远不要离开我!”亦如哭着请求。
  “我不离开你!”秦楠回答,不过这次目光却有点游离。
  8
  秦楠住的是三四十人的上下通铺,亦如只去过一次。
  男人的体味充塞了小小的空间,墙上挂满香港女星的画报,刻满乱七八糟的涂鸦,内裤袜子彩旗一样挂在阳台上,亦如看得脸红了。进门时听见有人在用录音机放张国荣的新专辑,一个戴眼镜的男
  孩儿在看杂志,封面上的女孩儿没穿衣服,胸口的桃心都省了。两个光着膀子的男孩儿正准备去冲凉,手里拎着铁皮桶,肩上搭着毛巾。上铺的一个人探出脑袋,立刻被一只小手按了下去。
  大家望了一眼进来的女孩儿,没人打招呼,依旧各忙各的。对面床的家伙正把脚丫子支在秦楠的枕头上,被秦楠一脚踢开。
  那家伙回头骂了一句:“气性!”见秦楠挥拳,马上背过身去,故意朝这边挤了一个响屁。
  秦楠把枕头翻过来,床铺重新整理好,放下蚊帐,拉亦如坐了进来。
  “今晚留下吧。”秦楠凑了过来。“在这里……这样不好吧?”
  “没事,你看上铺那家伙。”透过蚊帐,亦如顺着秦楠的手指看到一张上铺在微微颤抖,依稀有两个人影。
  亦如的心跳得很快,她的脸红透了。“求你了,留下来,好吗?”
  亦如不能拒绝秦楠,点点头。
  晚饭是用小煤气灯煮的面条,秦楠特意放了两个荷包蛋,全部夹到亦如碗里,自己则狼吞虎咽地喝着面条汤。
  今天是亦如的生日。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默默分享着祝福。
  男孩儿陆续从各自的岗位回来了,几个和秦楠要好的走过来笑嘻嘻地要看“嫂子”。一个北方的男孩儿拿出家里寄来的金丝小枣,捧了满满两大把。
  一直在蚊帐里待到熄灯,亦如才偷偷出来。秦楠带着她到厕所里冲凉,自己站在门口守着。几个打工仔被屎尿憋急了,只能在寝室楼门口的荒草里解决了。
  回到蚊帐里,亦如和秦楠平躺下。
  南国白天的热浪被夜晚清凉的海风吹散,穿堂风阵阵滑过皮肤, 十分惬意。沐浴露的香味弥漫在蚊帐里,隔壁床上的男孩儿在听收音机,微微传来音乐。
  黑暗中,秦楠默默地抓起亦如的手,他把这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闭上眼睛缓缓地把一口气吐尽。
  亦如感受到秦楠的心跳,呼吸变得急促,汗水从背上丝丝渗出, 她把身子向外面挪了挪,紧紧贴着蚊帐。秦楠觉察出了亦如的异样, 鼓起全部的勇气转过身来,双手紧紧抱住亦如。
  “别……”
  可是秦楠已经搂住亦如,亦如又闻到风吹过故乡草坡的味道。不知多久秦楠的肩膀开始抖动,亦如觉察到有滚烫的液体流到自己的脸上,流进自己的嘴里。
  咸的。
  他怎么哭了?
  此刻她无法逃开。
  9
  到菲城大半年后的一天,亦如把北方带来的棉袄彻底丢掉,打算和往事诀别。
  可是,秦楠忽然就不见了。
  连续两个星期天中午都没在约好的北方饺子馆等到他,亦如心急如焚。
  老板娘安慰道,别急,如果他来了,我一定帮你传口信。人在外面难免遇到点事,可别太着急。
  “秦楠,你究竟去哪里了呢?”
  亦如在心底里大声呼喊。谢过老板娘,抹了抹眼泪,独自回到服装厂。她苦苦地熬着每分每秒,可是秦楠,从那天起就如同空气一样消失了……
  广播说台风就要来了,听说这次风暴的中心就在附近海域,登陆地点就在菲城。渔船已经回港避风,居民纷纷返家,店铺都早早关门了。
  “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秦楠,哪怕天上下刀子!”
  打定主意,亦如向厂长请了两天的假。虽然近期订单堆积如山, 已经满负荷运转的生产线绝对不能有人休息,但是看着女孩儿焦急的表情和眼里止不住的泪水,这位内蒙大汉于心不忍,挥挥手,让她去吧。
  坐了半个小时的中巴,亦如跑到秦楠工作的餐馆。餐馆吴老板看了女孩儿一眼,眼睛又回到计算器上,胖胖的手指指楼上,秦楠正在阁楼里睡觉呢。
  “真的吗?”
  15 岁的女孩儿欣喜若狂,顺着吴老板指的楼梯噔噔地跑了上去。
  这个家伙,是不是生病了呢?竟然失踪这么久,自己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二楼是一个通畅的空间,堆满杂物,再往上有一小段楼梯通往阁楼上的小房间。
  “一定在这儿!”
  见二楼没人,亦如快步跃上楼梯,打开了阁楼的门。可是,没有。
  除了到处摆放的纸箱子,这里并没人,窗边上有一张木床,被子没叠,风扇也没开,闷热如同鸡窝。
  阁楼只有这么大,秦楠人呢?
  亦如满心疑惑地往外走,正想得出神,阁楼的门忽然关上了。亦如赶快用力扯门,才发现门被反锁了。
  亦如跑到窗口,这个小小的气窗外面被钢筋死死封住,根本不能打开,唯一的出口就是刚才上来的这段楼梯和小门。亦如拼命拍打小门,却没有任何人答应。她冲着对面一栋矮房子大声呼叫,一个男人瞧了一眼,忽地一下拉上了窗帘。
  晚上,吴老板来了。
  亦如反抗了半夜,还是失败了…… 随后的夜晚,吴老板每天都来。
  亦如想到死,可阁楼里除了纸箱子连一把剪刀也找不到,喝水的杯子都是塑料的,割腕都用不上。亦如想咬舌自尽,才知道电视里都是骗人的,求生的本能令自己根本无法咬下自己的舌头。亦如开始绝食,可是强悍肥硕的吴老板用膝盖紧紧抵住她,硬给她的嘴里灌饭。最终,每次反抗都只能换来对方随后更猛烈更持久地摧残。
  亦如,不得不屈服了……
  锁了亦如两个月后,一天傍晚,浑身湿透的吴老板突然把门打开,就这样,把亦如放了出来。亦如要走,却被吴老板挽留。
  “别走了,我知道对不起你,就让我做点什么偿还你吧。” 亦如夺门而出,但两天之后还是回来了……
  10
  亦如跑回服装厂,自己的行李还在那儿,那里面还有妈妈留下的纪念呢!可到了厂子,却连大门也进不去。原来自己无缘无故失踪这么久,行李早被处理掉了。
  这下自己真是一无所有了。
  女孩儿不能就这么呆着,吴老板虽不太情愿,还是出钱帮她办了菲城户口。就这样,亦如得到了合法身份,留在菲城读完初中、高中,考上大学。凭自己的努力,大三时成为交换生去了英国,直到博士毕业,她彻底摆脱了吴老板,也和自己的往事诀别……
  但是亦如还是叫“亦如”,亦如什么呢?还记得秦楠转身一刻,稚嫩的一颗泪水。
  去年,亦如在法国游玩时偶遇带团考察的澄洲省白舸流副省长, 对方非常欣赏亦如高雅的谈吐和出众的气质,听说她还是化学博士, 便极力邀请亦如回到祖国,这里需要她这样的人才。
  冥冥之中,就是有割舍不断的情愫,亦如又回到了爱恨交加的菲城。
  近几年,亦如已经不吃曾经最爱的天府花生配美年达,不是东西买不到,是无法承受这复杂的情绪。
  回到菲城的第一天,亦如就去了菲南大道,正如所料,物非人非, 熟悉的一切连半个影子都没有了。鳞次栉比的是高楼大厦,来来往往的是陌生的人潮。
  也就是这一刻,亦如开始承认宿命。
  快 20 年了,就像被风吹散的影子,某一天飘飘忽忽地又回来了。再见秦楠时会是什么样子呢?
  亦如在心里反复追问了千万次,无数次想象两人见面的情景,会抱头痛哭吗?自己会发疯发狂吗?
  她的心剧烈地激荡着,不能自已。
  11
  可是当亦如一眼认出此刻正坐在窗边的秦楠时,她却感觉陌生。眼前不是那个唇边刚冒出青色的男孩儿,而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高大健硕,英气逼人,不过仔细看,眉眼中还带着少年时代的影子。
  四目相对的瞬间,亦如真想转身离去,可秦楠已经站起来。这是亦如吗?
  因为眼前这个人也完全不是记忆中的亦如。
  这是个成熟的女人,精致的脸庞,婀娜的身姿,穿着一件橙色外套,里面是白色的裙子,完美优雅。
  这明明是高贵的名媛,怎么是那个头发乱七八糟,穿着带补丁旧衣服的山区女孩儿?
  可是,他肯定她就是亦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