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了。”她用气音说道。
洛宸轻淡应一声,凝眸在她手里那根簪子般粗细的空心银针上。
锐利的疼痛从栖梧手指停留的部位传来,洛宸眉头轻皱,目睹那根银针被徐徐送进自己的手臂,不消眨眼工夫,竟自有鲜血从针尾部钻出、滴落,汇入狱卒捧在下方的青瓷碗中。
看着从自己体内流出的血,洛宸不禁感慨:比起十年来消逝掉的生命,一碗血,还许是流得少了。
所以,人在死前会想什么?会看到什么?戾王至此仍觉胜算在握,当真对脚步渐近的死亡没有分毫察觉吗?
洛宸垂眸默叹,于心间发问:待死亡落到头上的一刻,戾王,你是否会为你作恶多端的一生留下半点惭愧和歉意?
戾王瞧了一阵,见血不过将将收了浅浅一碗底,不知当真出于不解,还是另外着急什么,踱上前哑声问道:“空针引血,耗时费力,直接用刀割脉取血,岂非更快?”
“殿下这是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了?”栖梧神情语调一并寡淡着,蹲在地上忙于混合药粉,懒得抬头,言辞里外却透着明显的冷嘲和不客气,“割脉取血,倘若这次不成功,可就没有下次了。”
她回呛给戾王一句,起身将化血蛊丢进接血的瓷碗,又将一滴暗紫色药水滴在化血蛊身上。
只见原本浮于血液表面的化血蛊,在触碰到药水后遽然蜷缩成一团,随即挣扎一般剧烈扭曲起身子来,在这片于它而言堪称血海的瓷碗中极力翻沉,终又化作血海的一部分,痕迹全无。
“这样做,可保取出的血不会凝固。”栖梧似是觉得戾王同样不明白,刻意解释给他听,边说边将松散下来的发丝别去耳后,举止大方,闲逸有余。
戾王听得懂栖梧的讽刺,眼角文上阴诡笑意,知趣地不再作声,只安静坐在一旁等着取血结束。
没有人晓得,场上发生的一切,早已被陆晴萱在檐上瞧得分明。
她知这是无可奈何、不得不为之事,也瞧出栖梧以如此方式取血,目的是尽可能保有洛宸事后反击的能力。可那银针委实太粗,扎进洛宸身体的刹那,她仿佛亦可感受到皮肉被冰凉针尖刺穿的锐痛。
洛宸受的罪,陆晴萱心甘情愿代她领受,她只恨暂时还不能暴露自己,只好把头埋到垂脊后面,用不见诓骗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终于,青瓷碗中落入了净化所需的最后一滴血,栖梧从洛宸手臂中取出银针,将混合好的药粉洒在针孔处止血,又用布条缠了几圈。
狱卒恭敬而谨慎地捧着满满一碗血,呈送至戾王面前。
戾王眯起眼睛,觑着碗中在阳光下闪着金红色光泽的血液良久,才伸出手接过,而后竟也如履薄冰地端着碗走到沥血剑前面,扬声问:“如何做?”
“血自剑首淋下,一半方止,待剑身将血吸收,重复浇淋,如是者三,净化可成。”栖梧说得慢条斯理,清亮的眸子却只顾凝望远方澄澈的天空。
戾王抬手倾斜瓷碗,血正要流出,他却忽地又将手反向一拗,那血贴着碗沿转了一转,竟又旋回碗中。
“枭,你来。”他伸手示意,不知用意几何。
不屑与鄙夷却顿时贴着洛宸的眼底流过:狂妄又胆小,贪婪而自私,不愧是戾王。
枭却对戾王的命令执行不怠,毫不犹豫地接过瓷碗,依照栖梧所言,将血缓缓倾倒在剑上。
洛宸不知是她一人错觉,还是所有人都听得到,沥血剑才将枭第一次倾倒的血液吸收干净,竟好似发出一声新睡始觉的叹息。
那声音轻得如一阵风,却有力地撞击上洛宸的心门,仿佛古老而神秘的呓语,缀连成远天悠肃的战歌,那么庄严肃穆,令她在这一刻浑身筋骨躁烈,血脉贲张,乃至灵魂亦不觉间为其所动。
一连几番,每每如是。
碗中的血液尚有余量,枭扭动手腕,准备再一次祭血,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见前面的血被剑吸收掉。
仿佛喝不下了,好像是累了,沥血剑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反应,俨然回到那副沉睡模样,唯有颜色与先前有了些微的差异。
枭端着瓷碗的手滞在半空,表情疑惑而惊骇,一时搞不懂发生了什么。
戾王的神情也逐渐凝重。
觑着隐隐泛着红光的沥血剑,栖梧怔讷半晌,忽然激动得眼睛里溢出神采,颤抖着声音道:“终于……成了!”
“成了?”戾王闻言,眉头最先舒展,在得到栖梧确认之后,终于满意地弯下眉目,唯眼神变得越发令人难以捉摸起来。
狱卒这时悄悄侧头瞥了洛宸一眼,若非有面具遮挡,只怕他那微细的表情亦会轻易将他出卖。
想到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洛宸的唇角也极淡地勾挑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双手更是做好了发力的准备。只要她稍一用力,就可挣脱狱卒并未多用力捆绑的麻绳的束缚。
然而谁能料到,戾王突然变脸,右手猛不丁高举起一挥,不知何时藏于刑架后的稚楚用力踢了一脚刑架根部,洛宸顿觉周身传来剧痛,断骨抽髓一般。
她忍耐不住闷哼一声,准备发力的手也随之绵软下来,待回过神,才后知后觉发现刑架竟然暗藏机关,原是六根从中探出的封针穿进了她上身的大穴中。
难怪这刑架为铜铸,是精心设计,早有筹谋。洛宸艰难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觑向戾王,一如在看一头丧心病狂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