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晴萱不自知地慢慢欺身过来。
洛宸余光瞥见,想起她方才问话,终于轻启薄唇,望着她道:“他对我很重要,我要他活着,可以么?”
她的回答,并不对应陆晴萱的问题,陆晴萱却从那轻淡的语气和深邃的目光中,读出一种恳求之意,一时不由有些诧异。
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什么——像洛宸这样的人,要些什么似乎都不奇怪,她总会有合理的理由。但陆晴萱还是顺着自己的猜测,淡淡地问了一句:“你认识他?”
“是。”洛宸颔首以示承认,同时已然弯下腰身,打算将那人弄起来。
蓬鹗眼尖,先了洛宸一步,将男人架坐起来。他拍打着男人的脸:“兄弟,兄弟!喂!醒醒!”
男人只是垂着头,对蓬鹗的呼唤没有任何反应,本该净俊的脸上刻满倦容,汗水、血水、泥水混在一起,“狼狈”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模样。
“他很聪明,”洛宸微低着头,沿着泥地上一道湿漉漉的拖痕一路走到水边,“为了躲避追杀,他是从水里潜过来的。”
“怪不得他衣服都是湿的。”陆晴萱有些难以置信,跟着洛宸一并走到水边,同时又道,“伤成这般还潜水?倘若是我,怕是不会有这般毅力。”
“当你面前只剩下‘生’与‘死’两种选择,潜能自是会被无限放大。”洛宸很自然地顺着陆晴萱的话往下搭,说至此处似恍然想起什么,猛然间转过身来定定地觑着陆晴萱。
陆晴萱没有防备,迫不得已与洛宸的目光对上,能看到她墨玉色眸子里漾起的水波。随后,又见她在自己面前肃然正色,意有所指道:“后面的路凶险难测,我想你牢记四个字,‘信我’与‘活着’。晴萱,你可应我?”
“……”陆晴萱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一时被弄得紧张起来,不由得暗忖从见到男人身上的刺青开始,洛宸就变得心事重重。虽不知洛宸现下何意,陆晴萱却还是凝视着她的眼睛,极为认真地点了两下头。
一个动作,竟胜似一个承诺,洛宸这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气,逐渐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语调,继续道:“他许是觉得渡口人多便于求救,不料伤势太重,行动缓慢,上岸时渡口的人群早已散了。走投无路之下,才选择到这草窠里躲避。”
“你不是认识他么?他到底是什么人?”陆晴萱发现自己真是太好奇了,绕来绕去还是跳不过这个问题。
洛宸垂下眸子去看她,浅垂的长睫在她的眼睑处投下秀雅的影。她似是在考虑着什么,片刻后,才对陆晴萱道:“晚些时候,我回答你。”
“……好。”
听她这般说,陆晴萱晓得她定是还没有做好说的准备,又或者,这个事情她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启口,便不再刨根问底,只说起另外之事,“我们下面怎么办?回船上,还是……”
“倘若后面有追兵寻来,船上是藏匿不住的,我们需得找一家客栈留宿。”洛宸抬眼环视周遭四合的暮色,沉沉地说,“晴萱,还需劳烦你救他一命。”
陆晴萱定定地觑着洛宸,她甚至能感觉到洛宸说话、呼吸时肩头轻微的耸动。她不明白洛宸为何会有这般反应,但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郑重道:“放心,我会的。”
言毕,陆晴萱反身便朝男人那边走。洛宸随在她身后,目光停落在她的背影上,长久不曾挪移……
夜终是来临,一个身着苗服的男人缓步踱进了陆晴萱的旧宅。
他的瞳孔颜色很淡,在银纱般的月光下泛着幽蓝色的光芒;他的脚步亦很轻,走过偌大的院中都不曾发出半点声响。
最终,他在一个药炉前停下——这正是那日陆晴萱沸煮草药的炉子,依稀可以嗅到上面残存的药味。
炉灰早已冷却,凌乱地散落在炉子下方,锅中煮烂的草药也再度失去水分,陈旧纸页般被夜风吹得咔嚓作响。男人的右手抬起,一个黑色细小的小虫从衣袖中探出头,并迅速攀上他的指尖,在距离那锅草药最近的地方稍作停留。然而紧接着,它突然好似受了刑一般痛苦地扭曲了身子,倏地缩回男人的衣袖中。
男人若有所思,伸手在锅中抓了一把,干脆的草药在他手中瞬间碎成了粉末,随后,他一脚踢了过去,石制的药炉被瞬间踢了个粉碎。
他回身折返,再次走出陆宅,在距离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蹲下身来,垂首轻嗅。紧接着又从怀中掏出一个藏青色瓷瓶,将其中的液体尽数倒在了上面。
液体浓稠似油,味道刺鼻难闻令人作呕,男人却独独不觉。随着液体下渗,很快又从周围聚拢来难以计数的那种黑色小虫。它们比蚂蚁还小,比线虫还细,却密密麻麻,很快就从液体渗入的地方钻入了地下。
男人的唇不着痕迹地微勾,随后直起身子后退了几尺。不多时,便从刚才小虫钻入的地下传来一阵野兽般的嘶吼。
说是野兽嘶吼却也不甚准确,那更像是一群嗓子坏掉的人,用气管和烂掉一半的肺挤出来的气流声。
紧接着,大地震颤,男人方才站过的地方迅速土崩瓦解,地表塌陷,从塌陷处开始冒出东西来——那并非在地下生活的什么动物,竟然是先前随洛宸执行任务,死在陆宅的那些绛锋阁杀手。
当日情况复杂,形势危急,陆晴萱只想尽快转移,便拜托苏凤等人在园宅外临时挖了一个坑,将死尸简单掩埋进去,以免尸体腐烂酿成疫病。谁料它们此刻,竟然全部从地下爬了出来,还能活动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