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仙鹤只想从林家富手里头弄钱,并没打算真的要买车。见林家富如此坚决,便想着等见了面再随机应变。
挂了电话,林家富叹口气,最近的事情弄得他焦头烂额,如果弄不好,他大概会面临大笔的赔偿,手头上的流动资金所剩无几,但给女儿买辆车的钱还是有的。
司机小赵敲门进来,跟他汇报说:“工人们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林家富点点头,说:“咱们跟在韩总的车队后面,别走散了。”
小赵点头:“好的。”
林家富又问:“水、吃的都准备好了吧?一定要多多准备,让他们吃饱吃好,咱们一路除了上厕所就不停车了,坐长途很辛苦,不要亏待了他们。”
小赵:“准备得很充足,面包、烧饼、烧鸡、火腿肠、卤猪蹄、方便面,每辆车上都准备了好几条烟,想吃多少吃多少。”
林家富很满意,说:“好,出发吧。”
或许真是林家富所认为的,血脉亲人之间有特殊的感应在。林仙鹤这个对人感知有些迟钝的,透过电话里的简短几句,便感觉出林家富那边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心里头有些不安。
晚上,梁迎春、刘燕生、张臣几个陪着林仙鹤过了个热热闹闹的生日,第二天一早,跟梁迎春一起出门,在公司待到10点多,出门坐车去燕市钢铁厂。
燕市钢铁厂位于燕市北边郊区,距离吉祥路坐公交车,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的时间。燕市钢铁厂占地面积极广,是北方地区最大的钢铁厂。离得老远,就能看到一个个水泥建成的炼钢炉,上面的烟囱高耸入云,散发出一股股浓黑的烟气。
在终点站,燕市钢铁厂站下了车,林仙鹤才给林家富打电话。
林家富听说她已经在钢铁厂门口了,非常意外,本来想让林仙鹤先回去的,可她很坚持,只好妥协,让她等在原地,说让司机小黄开车出来接她。
林仙鹤等了二十来分钟,才看见林家富的车驶出来,跟门卫出示了临时出入证,才将林仙鹤带进来。
在安静无人,又宽敞的内部大道上行驶了二十多分钟,才来到一处露天的堆煤场。
满眼堆得如山一般的煤山旁,人渺小得很,几十上百号的人分散其中也不显拥挤,但林仙鹤眼尖地看见了林家富,他弯腰低头在煤山里头寻找着什么,时不时转回头往身后看一眼,像是在看她有没有过来。
林仙鹤收回视线,问司机小黄:“我爸到底来做什么?”
司机小黄对着老板的女儿有种莫名的畏惧感,林仙鹤不跟他搭话,他也就闭紧嘴巴。
此时听见了林仙鹤的问话,觉得人家都到了这里,再帮着隐瞒也没什么意义,便回答说:“钢铁厂这边说我们和韩老板供过来的这批煤,煤矸石的比例太高,说是要么赔偿,要么退货,老板跟韩老板一听,就带着工人过来了,准备把里面的煤矸石挑出来。我看,钢铁厂这边就是欺负人,明明这次的煤和以前的都是一样的,以前没说有问题,也照常签收了,现在却说有问题!”
林仙鹤是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等小黄在煤场附近停了车,没等停稳,林仙鹤便打开车门跳下了车。
林家富已经发现了林仙鹤,忙停下手中的动作,摘掉已经被煤块染黑了的白线手套,笑呵呵地迎向自己的女儿,又是嗔怪又是受宠若惊,笑呵呵地说:“你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完事了就过去找你了!”
林仙鹤瞧着脸上、头发上都沾了煤渍的父亲。
她已经好多好多年没见过这样的林家富了,忽然间,鼻子根有些发酸,她揉了下鼻子,将那股子酸意揉掉,嘴角微微扯动,笑了下,说:“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捡煤石了,你不是大老板嘛。”
林家富哈哈笑了两声,随手摸了下脸上的污渍,不在意地说:“你韩伯伯也在捡呢。”他指指对面的煤山,那里也分散着很多或蹲或站着捡煤石的工人。“我站着也是站着,多一个人帮忙,还能早点完事儿。”
“到底怎么回事?”
韩玉良的煤矿和林家富的煤矿在相隔的两个山头上,只不过韩玉良的矿储存量更大,每天的开采量也更大,出产的都是优质的焦煤,距评估,可以与澳洲进口的优质煤炭相媲美。
两年前,一直进口澳洲煤矿的燕市钢铁厂出于成本的考虑,选择了晋省的焦煤,韩玉良和林家富的煤矿被选中,签订了长期供货合同,这两年来,虽然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小问题,但总体还是很顺利的,没出现过大问题,却没想到,却忽然被通知说煤矸石的含量超标,违反了合同。
韩玉良和林家富一听,首先猜想到的是,燕市钢铁厂想要毁约,联想到他们最近换了领导,愈加肯定了猜测。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决定立刻来燕市,一方面去找人看看能不能疏通上面的关系,另一方面赶紧把煤矸石挑拣出来,让他们抓不着把柄。
沟通来沟通去,钢铁厂那边到底同意了让他们进来捡煤矸石。在林仙鹤到来之前,韩玉良和林家富两人已经去拜访了一圈钢铁厂领导,除了新换的领导还没有见到之外,之前相熟的都见过了。
有人隐晦地暗示他们,新换的这位领导是个逢讲话必提外国如何如何的,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就认定了晋省产的煤比不上澳洲进口的洋煤,想重新恢复进口澳洲的煤。但从澳洲进口煤,成本高了两三倍,钢铁厂不只是他一位领导,他想换,但其他领导不同意。
这事儿就僵了下来。于是,新领导便找了个煤矸石不达标的借口。
这事儿到底如何处理,还是要看钢铁厂内部到底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既然林仙鹤已经赶过来了,林家富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详详细细地跟她讲了一遍。
对于生意上的事情,还有这些复杂的内部斗争,林仙鹤不懂,更帮不上忙。她将手机往牛仔裤兜里面塞了塞,挽着单衣的袖子,说:“我来帮你们捡。”
林家富连忙阻拦她:“用不着你,我带了一百多号工人来,煤堆里的煤矸石本来就不多,很快就完事了。很久没见你韩伯伯了吧,我带你跟他打个招呼。”
林仙鹤心里头不是滋味,待要坚持去捡煤块,林家富已经往对面走了过去,还转身朝她招手,林仙鹤只好跟了过去。
第28章 理解
韩玉良的样子也没比林家富强多少, 斜纹暗红色领带插在棉衬衫口袋里,用领带夹别住,外罩着的高档毛衣上, 沾了煤渍,变成斑驳点点的浅灰色。
他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看见林仙鹤, 瞪着眼睛分辨了一会儿才笑着朝旁边的林家富说:“这是仙鹤吧, 哎呦不得了, 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怎么长这么高,都能去当模特了!老林, 你有福气啊!”
林家富被夸得嘿嘿笑, 也忘了谦虚, 招手叫林仙鹤过来,说:“快来跟你韩伯伯打个招呼。”
林仙鹤以前见过韩玉良几次, 对他不算陌生,但对他的印象不算好。他是林家富的偶像,非常崇拜他, 说什么信什么, 在生意上帮了他不少忙,但林家富身上的很多坏毛病也是跟他学的。
这人爱吹牛, 极为虚荣,一心想往所谓的上流阶层挤。为人挥霍无度,林家富这个花钱劲儿, 跟韩玉良相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
林仙鹤上前打了招呼, 叫了声:“韩伯伯。”
韩玉良:“今天不巧,让女娃娃看见我们这副样子,老林,你也是,怎么让妮子来这里,这是女娃娃该来的地方吗?就应该穿得体体面面的,去燕市最高档的西餐厅,优雅地用餐才是。”
林家富:“我说不让她来,她不是没听嘛,也是担心我。”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你吹我捧,我吹你捧,听得林仙鹤无聊得很,很想回去捡煤石,见两人聊起来没完,就跟许久不见似的,她实在听不下去了,碰了碰林家富的胳膊,又往自家的煤堆指了指,便转身离开了。
林仙鹤陪着工人们一直忙乎到下午3点多,中午,司机小赵带着几名工人去附近的饭店让给做了快餐,用不锈钢大桶装着,送了过来。
林家富这边的工人,连同韩家的工人一起,席地而坐,吃完了丰盛的午餐,稍微休息一会儿,又开始继续捡煤石。
而韩玉良跟林家富中午吃饭之前,接到一个电话,拍了拍身上的煤灰,说是去见钢铁厂的领导便离开了。
一直到下午,两人才满脸喜色的回来,远远就招呼让工人停手,各自回到自己的煤堆边,挥舞着双手,喊道:“大家都辛苦了,咱们这次任务圆满完成!晚上,我请大家去吃火锅去,等吃完了火锅,咱们就坐车回家!”
工人们立时停下在煤堆里翻找的动作,欢呼一声,纷纷从煤堆上走下来,有的在感谢林家富,大声喊着“谢谢老板”;有的则在抱怨钢铁厂竟出幺蛾子为难人,说自己翻了半天,根本就找不到煤矸石了,全都黑亮亮的纯煤块,钢铁厂这些领导就是鸡蛋里头挑骨头。
林仙鹤也从煤堆上下来,她和工人们也是同样的想法。
她不太了解煤矿,但从林家富的言语之中,听说了自家煤矿质量非常之高,所以才会被燕市钢铁厂选出来,作为澳洲煤矿同等质量的替代品。况且,煤矿出厂之前,也是要经过洗煤这一过程的,会将煤矸石挑出来,林家富对于燕市钢铁厂的合同非常重视,不会为了多增加点重量而毁了双方的合作。
这点,从林仙鹤在煤堆里扒拉半天也只扒拉出几块煤矸石就能得到证明。
她迎上去,问林家富:“问题解决了吗,钢铁厂领导说什么了?”
林家富手指下意识地揉了揉额角,又揉了揉眉心,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许多红血丝。他笑着说:“你老爸出马,哪儿有搞不定的事情?放心吧,问题解决了,钢铁厂会继续采购咱们承宁县的煤。领导们又不傻,煤炭质量差不多,非要花两三倍的价格去采购澳洲的煤才叫傻,不是自己的钱,是国家的钱,花着不心疼。”
林家富想着刚刚跟韩玉良经历的种种,有些感慨。
面对着这些大企业的大领导,他们这些土财主根本就不够看,还不是得低三下四跟人家说好话,原本,这是他做惯了的,这些人,就吃这一套,可是他好歹也是个有几千万资产,自己有两个煤矿,名下也有好几个公司的大老板了,年纪也一大把了,再跟以前似的,自尊心就有些受不了了。
他越来越能理解自己的偶像韩玉良,只有跻身上流社会,摆脱土大款、暴发户等的标签,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林家富的强颜欢笑如此明显,林仙鹤便是再迟钝也看出来了,她也没有深问,说:“那就好,我们要跟工人们一块去吃饭吗?”
那边已经有管事的人开始召集工人们站在一起,清点人数,准备等一会儿就坐上大巴去吃火锅了。
林家富往那边看了眼,说:“我和你韩伯伯晚上请钢铁厂的领导们吃饭,你先回家,爸爸明天过去找你。”
林仙鹤看着他,有些不放心,但自己确实不适合陪在他身边,“好吧,注意安全,随时给我打电话。”
林家富受用地点头,说:“放心吧。”
林仙鹤拒绝了林家富要让司机小黄送她回去的好意,自己一个人坐公交车离开。
林家富没时间出来送他,被韩玉良拉住了,说是准备去酒店开个房间洗漱一番换个衣服,晚上跟领导们吃饭,得体面一些。
林仙鹤坐在公交车上,目光虚空地盯着窗外不停往后倒的街景,心里面五味杂陈,很不好受,林家富捡石头的样子,不停揉着额角的样子反复出现在脑海之中。
她从来没有关心过林家富的工作,和其他人一样,认为林家富钱赚得容易,不就是把煤炭挖上来卖掉,躺着赚钱嘛。可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还有别人觊觎着自家的矿,林家富要打好各方面的关系,保住矿,还要面临着客户们的变卦、刁难……
林家富还是一样的劳累,只不过从以前的体力劳动,变成了脑力劳动。难怪,优渥的生活也没让他变得年轻起来,比城里面同年龄段的人要老了十岁左右的样子。
这种情绪持续到第三天见到林家富之后,就陡然消失了。
是的,林家富说第二天过来找他,但是失约了,说是韩玉良介绍了朋友给他认识,实在抽不出时间过来。
林仙鹤叮嘱他要注意身体,不要喝太多酒。
第三天见到他时,林家富已经大不一样了,满面春风,似是焕发了第二春一般。
林仙鹤嗅闻着他身上浓烈的香水味,狐疑地打量他,问:“你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林家富轻咳一声,摸摸鼻子,眼神游移地转向别处,说:“有甚变了的,不还是你爸爸嘛。走吧,我带你买车去。”
林仙鹤正想说话,却被突如其来的音乐声打断。
林家富从腰间的真皮手机夹里将崭新的诺基亚手机拿出来,看了眼屏幕,立时将手机攥在手里,好似恐怕林仙鹤看见屏幕似的。
“我去接个电话。”
他说着,从后门出去,走出老远,快走到了后院的后门处才接起了电话。
林仙鹤在后门处看着他,见他一时笑,一时噘嘴,一时摇头,一时点头,手舞足蹈。上完课的张臣恰在此时走过来,顺着林仙鹤的目光看了过去,忽然说:“林老板是不是谈恋爱了?这模样……”
林仙鹤震惊,转头看向张臣,听他顿了了几秒钟,又肯定地继续说:“这模样,像极了坠入爱河的少男少女,哈,没想到,林老板还有这一面。你看他眉眼含春,面色温柔的样子,肯定是,没跑的!”
张臣感情经历丰富,他如果说是,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林仙鹤仔细观察了下,确实能明显看出张臣描述的样子,“他前天还不这样呢!”
张臣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说:“那就是昨天有艳遇了呗。”
林仙鹤抽口气,心想着,以林家富的德行,还真有可能。她看看远处的父亲,再看看近处的张臣,嗤笑一声,“你们还真是惺惺相惜。”
张臣被她这样说习惯了,不在意地笑笑,说:“承你吉言,以后我要是也跟林老板这么有钱就好了。”
林仙鹤没心思搭理她,这两天积累起来,对父亲的心疼之情瞬间烟消云散。她想到了张晓娟,还指望着她能让林家富收心,戒了外面的风花雪月,享受安宁的家庭生活,却没想到,林家富不仅不跟她结婚了,又有了新欢。
瞧着林家富宛如老房子着火的样子,林仙鹤真是无话可说。
张臣满面羡慕地看了会儿,走去浴室洗澡了,林家富刚才来的时候跟他们一一见过,寒暄了一番,说中午要请所有的员工一起去吃大餐,他得打扮得好些。
林家富打完了电话,黝黑的面皮上微微泛出些红色,欲盖弥彰地走回来说:“昨天你韩伯伯给我介绍的朋友,是影视圈的,特别有人脉,说是晚上要请我吃个饭,哈哈。”
林仙鹤:“你和张晓娟还打算结婚吗?”
林家富:“你怎么总提她。”
林仙鹤:“不是你跟我说要和她结婚吗,都四个多月了,还没有结,我问问有错吗?”
林家富听着女儿语气又恢复成了以前的样子,忙缓了缓语气,笑着说:“你问的没错,不过我跟她发生了些事情,这个婚估计结不了了。不结也挺好,单身贵族,自由自在,哈哈。”
果然,男人就是这样,滥情、善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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