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仙鹤点点头,就着小黄打开的车门坐到后座,林家富坐到她旁边。
窗外面, 还是一样的景色,因着到了取暖季, 空气中的煤烟味更重,便是车窗紧闭,那股子味道仿佛也从细微的缝隙里透气来。
林仙鹤拿出纸巾来,擦擦鼻子眼,总怀疑里面积了煤灰,见林家富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林家富摇摇头,揉揉自己的鼻子,说:“没事,看看你是胖了还是瘦了。”
林仙鹤点点头,“没胖也没瘦。”
林家富:“那就好。”说着又揉揉鼻子。
他这个样子有些奇怪,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跟自己说,不过她也没催促,他想说了自然会和自己说的,她这会儿更关心的是自己的胃。
昨天半夜上车,上车之前她跟刘燕生好好吃了一顿夜宵,盯到凌晨,去餐车吃饭,虽说她对吃食不挑,但火车上的饭菜味道和价值严重不成比例,她就没敞开吃,不到10点就觉饥肠辘辘,把带过来的面包和饼干、火腿肠都给吃了。
可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就是零嘴,溜牙缝用的,根本就不顶饿。从10点到现在,饿了将近两个小时,胃都凹进去了,别的心思没有,就想着赶紧吃点面条、大米饭之类的。
一路上,父女两个,一个有心事,一个饿得难受,都没怎么说话。
好不容易回到了别墅,见林一鸣就等在门口,林仙鹤顾不上跟他寒暄,叮嘱他把自己的行李拿下来,便冲进了屋里。
李广妮、林家贵、高凤英都等在客厅里,见她进来,纷纷迎上来。
林仙鹤闻到饭菜的香味,肚子里头开始咕咕叫,那种饥饿感更强烈了,却不得不停下脚步,跟他们几人打招呼。
紧跟着进来的林家富连忙说:“先别说客套话了,让仙鹤吃饭,饿坏了!”
林家贵、高凤英连忙让开,李广妮双腿紧蹈,引着林仙鹤往餐厅去,其他人也纷纷跟上,前呼后拥的。
“……做了很多好吃的,都是你爱吃的,我们从一到早就开始准备,就等着你回来!”
林仙鹤不得不迁就着李广妮的步伐,快要到餐厅时,林仙鹤又转去旁边的洗手间,说:“我先去洗个手。”
林仙鹤在火车上简单地洗漱了一番,这会儿用香皂仔细地洗了手,便甩着手出来了,大家已经坐在餐桌座位上等她,林一鸣将她的行李箱提了进来,一米七出头的大小伙子提着两个箱子有些费力,林仙鹤不由得笑了,说:“你把箱子放在那边就可以了,一会儿我自己提上去,你先来吃饭吧。”
林一鸣点点头,走过来坐到林仙鹤旁边的位置上。
见人齐了,林家贵想说两句吉祥话,却被林家富打断了,说:“都是一家人,不用说客气话,吃饭吧。”
家里没有必须长辈先动筷小辈才能夹菜的道理,林仙鹤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紧接着吃了一口香软软的米饭,直到就着菜,将整碗米饭吃完,才有空舒出口气。
高凤英立刻站起来拿起林仙鹤的空碗给她去添饭。
林家富连忙说:“她二婶,家里有没有大碗?用大碗给她盛。”
林家富这个大伯很少和高凤英亲自对话,便是有事也是让李广妮或者林家贵传达,这会儿听见大伯亲自给自己下命令,高凤英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应着:“我用盛面条的大碗,你看行吗?”
林家富点点头:“行,多盛点。”
等米饭的间隙,林仙鹤又拿了块烧饼吃,这种烧饼是晋省的特色食物之一,是用老式的火炉烤出来的,面皮是一层层的螺旋,里面放着油酥椒盐馅,外酥里嫩,一咬一掉渣,一吃就知道是县城里那家老店做出来的,还热乎着。
林仙鹤啃完了半个烧饼的时候,盛满米饭的大碗也端上来了。
家里人都习惯吃面食,这锅米饭算是为林仙鹤一个人做的,林一鸣见自家姐姐吃米饭吃得这么香,自己也去盛了一碗。燕市是首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吃食,米饭是主要的食物,自己也提前适应了吃米饭才行,不能跟有些人似的,一顿不吃面,就感觉没吃饱似的,他在学校吃饭,也是吃面食居多,家里买的大米比食堂好了不少,吃了香糯可口,也挺好吃的。
众人见林仙鹤专心吃饭,也自觉地没有说话来打扰他。
林家贵的声音却冷不丁地响起:“呵呵,好长时间不见,大侄女的饭量见长。一看就在外面混得不错。”
林家贵的声音有些尖,听在林仙鹤耳朵里,刺耳得很,无端让人心烦,觉得他不怀好意。从见到他开始,林仙鹤只瞥了他一眼,没用正眼看过他。二叔这个在他记忆中面目迷糊,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变成了一个令她厌恶、厌烦的角色。
对于这样的人,她才懒得理她。
她没有理会林家贵的话,其他也没有搭茬,林家贵的话就落在了半空中,他感觉到了尴尬,自从家里头发财之后,在承宁这个小地方,已经少有人这么下他的面子,人受吹捧久了,自尊心就强了。
他拿着筷子头,突然指向高凤英,叱道:“你这道肉片怎么炒的,都咬不动,真是干啥啥不行,一天天闲在家里头,连个菜都炒不好,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娶了你!”
高凤英忙伸手作揖,连连说着:“对不起,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林仙鹤瞥向旁边,便看见林一鸣原本洋溢着快乐的小脸垮了下去,双臂内佝,脖颈低垂,双手垂在膝头,紧握住裤子揪成一团。
而不管是李广妮还是自己的父亲林家富,都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也没觉得不对劲儿一般,如常地吃菜、吃饭。
一股子怒火猛然冲到林仙鹤的大脑里,身体先于脑子,倏然将手中的一支筷子丢了出去,穿过一盘盘精心烹饪的菜肴,打在林家贵的胳膊上。
“啪”随着一声闷响,筷子掉落在地,发出更为清脆的响声,而后是尖厉的一声“嗷”。
林家贵捂住被打疼的地方,惊愕委屈又生气,瞪向林仙鹤:“你疯了!”
林家富和李广妮也是错愕地看向林仙鹤,一脸不解。
林仙鹤倒是希望能像刘燕生那样,长了一副伶牙俐齿,可以义正言辞地把林家贵训斥一顿,说得他哑口无言,可惜,林仙鹤没有那样的口才,便只能用最简单的语言来表达。
“窝囊废!只会跟老婆孩子撒气,最看不惯你这样的,倒人胃口!”
林仙鹤转动着仅剩的一支筷子,迎向林家贵的目光。
林家贵倒是不敢直视她了,忙转向自家大哥,告状道:“大哥,看看你家女娃娃,都成什么样子了,我可是她二叔,她抬手就打我,她怎么变成这样了,在燕市待了两年就看不起她亲叔叔了,再说,我做错什么了,我说我自己的媳妇,天经地义,她一个小辈,咋就看不惯了!”
林家富看看自家二弟,又看看了自家女娃娃,打着圆场说:“仙鹤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都消消气,都是一家人,别弄得这么严肃。”
“大哥!你太偏心了,你看看我的胳膊,被她打成甚个样子了!”林家贵将加棉衬衫的袖子解开,让林家富看他的胳膊,那里有个很明显的肿起来的红色印记。
殊不知,这还是林仙鹤留了手的,没直接往他手背上打,否则,这会儿怕是得赶紧去医院了。林家贵不知道这些,自顾自地跟自家大哥诉说委屈。
“我还是她亲叔叔呢,就敢对我这样,是一点都没把我放在眼里!”
林家贵抬眼看了看他的胳膊,揉揉鼻子,说:“不就是筷子碰了你一下嘛,你一个大男人,这点疼就受不了了。”
“这是疼不疼的事吗?我是长辈!”林家贵急得面红耳赤,忙又去看李广妮。
李广妮压根就不往他这里看,他只得又转向林家富那边,指望着大哥能给自己做主。可一撇眼,就看见林仙鹤跟没事儿人似的,重新拿了筷子开始吃饭,他气得手指发抖指着林仙鹤说:“大哥,你看看她,哪儿有一点小辈的样子!”
林仙鹤手中的筷子是林一鸣溜去厨房帮她重新拿的,这孩子真是太有眼力价了。她扔完了筷子,心里对林家贵的怒意、厌恶之情散得差不多了,又能品尝到饭菜的香味了,她专心吃饭,就当林家贵的话是耳旁风。
林家富却不耐烦了,自己一直在打圆场,给林家贵台阶下,偏偏他还不依不饶的,别人不了解林仙鹤,他这个做父亲的还不能不了吗?自家这个女娃娃虽然练了一身功夫,却不是仗着功夫欺负人,随意出手的,她刚刚出手,必定是林家贵的所作所为让她看不惯了。
他这个当二叔的想让侄女尊重,就干点能让人尊重的事儿啊!
在弟弟和女儿中间,林家富是偏向女儿的,更何况,他还干了件不好意思跟女儿说的事儿,正是讨好女儿的时候,自然不会为了弟弟去惹得女儿不高兴。
他朝着林家贵挥挥手,说:“芝麻大点的事儿,别上纲上线的,你要是不想吃饭,就回你屋里头待着去!”
林家贵倒是想拂袖而去,屁股在椅子上蹭了蹭,到底还是没能站起来,心里头骂着侄女嚣张,大哥偏心,这爷俩都不是好东西!
高凤英盛了一碗汤,放到林家贵面前,讨好地说:“吃点汤吧,去乡下买的老母鸡炖的。”
林家贵怒目瞪着她,很想骂她两句,把这碗汤摔在地上,不过没敢。他想象得到,他要是敢摔,林仙鹤就敢再扔一次筷子,不,或许这次扔的就不止是筷子了。
餐桌上终于消停了,林家富很满意林家贵不再瞎嚷嚷,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着饭菜,一边注意着林仙鹤这边的动静。
林仙鹤那碗米饭吃光,对又想要帮她添饭的高凤英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再添了,而后拿起一块烧饼吃着。
待等到林仙鹤吃完烧饼,又将一大碗鸡汤喝得干干净净,用纸巾擦擦嘴角,又擦擦手,便看见林家富、李广妮还有林一鸣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眼睛里透露出的是同一个意思:我有话跟你说。
林一鸣想说什么,她大概能猜得到,林家富和李广妮要和自己说什么呢?平时也经常打电话,还有什么是电话里不方便说的吗?
林家富抢先开口:“吃完了吧?吃完了咱爷俩聊聊?”
“聊吧”,林仙鹤站起来,问:“去哪儿聊?”
林家富:“去我的书房吧。”
李广妮也赶紧站起来,期期艾艾插嘴道:“仙鹤刚回来,有甚着急的事儿,坐了一宿的火车,你让她先去休息会儿嘛。”
林家富问林仙鹤:“你要休息会吗?”
林仙鹤摇摇头,她在火车上睡得挺好的,再说了林家富想和她说什么,她也想早点知道。
李广妮无奈,想给林仙鹤使个眼色,奈何两人没有默契,林仙鹤压根就没往她这边看,只好放父女两个走了。
林家富的书房在二楼靠边的位置,挨着他的卧室。
虽然一年中林家富在这栋别墅里也住不了几天,但这毕竟是他的房子,他有卧室,还有独立的书房,除了打扫的时候,别人基本上不会进去。
说是书房,就真的是书房,房间四面,有两面摆放着顶到房顶的书架,书架上面满满当当都是书,中外名著、专业书籍、当代小说都有。林仙鹤顺手抽出一本,是纯英文的,上面的塑封膜还没有拆掉。
她相信,书架上99%以上的书籍都是这种状态。
“坐吧”林家富笑呵呵地坐到靠窗的单人沙发上,指指对面的座位说着。
林仙鹤应了声,坐下,顺手拿起旁边柜子上放着的林家富和韩玉良的合影瞧着,照片里面的人西装革履,站得笔直,好似是在高规格的商务活动上。这张照片她以前没见过,应该是最近才拍的。
林家富热情地跟她介绍,说:“上个月你韩伯伯带我去参加省里商务局举办的酒会,在酒会上拍的。”
提到这次酒会,林家富就有很多的感触想要分享,不过,他克制住了,转到正题上来。
“仙鹤,爸爸叫你上来,是有个事情要和你说,呃,商量商量。”
林家富有些不自在地挪蹭了下身体,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坐。
“嗯,你说嘛。”林仙鹤疑惑地看着父亲,似乎在说,我上来不就是听你说事儿的嘛。
林家富接收到自家女娃的眼神,低下头来,揉揉鼻子,说:“你可能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什么叫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林仙鹤砸摸了一下,才理解了林家富的意思,眨巴眨巴大眼睛,不确定的问:“你准备结婚了?”
林家富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脸上露出激动之色,略有些夸张地说:“不愧是我的女儿,真聪明!”他正想着该怎么跟女儿解释,没想到她自己猜出来了。
倒也不是林仙鹤聪明,而是不久之前因着李广妮的电话,她考虑这个问题,她是希望父亲结婚,有人约束着,别再过现在这样的混乱日子的。
“你要是决定结婚,就要对人家负责,千万别跟林家贵似的,在外面乱搞,对家庭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林家富忙说:“一定,肯定,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之前……那不是单身嘛,要是结婚了,我肯定一心一意过日子。”林家富的激动和喜悦就真诚了许多,他真是没想到,林仙鹤居然是支持她的。
忽然间,心里竟然升起了浓浓的感动。
得知那个叫张晓娟的女人怀孕后,他先是惊愕而后是狂喜。马仙姑给他算命,说他这辈子就只有一个闺女,起初他是不信的,可后来不管是第二任妻子康清,还是身边来来去去的“红颜知己”,一个怀孕都没有,到现在二十多年了,他也年近半百,便信了这是命中注定,可谁知道,这个叫张晓娟的居然怀上了!怎能不让他欣喜?
所以张晓娟提出要和他结婚,他考虑了许久之后便答应了,有了孩子,他就有了安定下来的心,跟谁结婚都是结婚,不如就跟张晓娟结,可以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他已经对不起林仙鹤了,不能再对不起这个。
他回家跟李广妮说了这事儿,谁知道,一向温和,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母亲忽然一改之前的态度,极力反对这件事,她的理由很简单,马仙姑都给他算过了,一辈子只能有仙鹤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再生出别的来?张晓娟要么是假怀孕,要么怀的是别人的,要么就是怀了也生不下来!
李广妮的话太难听了,什么叫假怀孕,他又不傻,是亲自带着张晓娟去医院做的检查,更可气的是污蔑孩子是别人的,那个张晓娟跟自己的时候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他有那么多女人,能分辨不出来嘛,还有她老实得跟男人说话就脸红,上哪里偷人去!更令他觉得难以接受的是,自己母亲竟然诅咒孩子生不下来!
他平生第一次知道自己母亲竟然这么恶毒!
母子两个不欢而散。林家富好好生了顿李广妮的气,但毕竟是含辛茹苦把自己拉扯大的母亲,虽然已经是第三次准备结婚,但到底是要给家里头添加新成员,还是要得到母亲的同意和认可为好,所以,他还是想极力劝说母亲。
李广妮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却极为执拗,两人僵持到了现在。
林仙鹤没想到还有这种事,今天看李广妮和林家富相处,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以往林家富要是有了什么动向,李广妮肯定会打电话跟她说的,这次遇见了大事儿,不知道为什么,反而一句也没跟他提过。
林仙鹤:“之前你说要在市里给买房子的,是不是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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