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段与他合谋一处,为的便是谋夺郑国之大政,可我在此处将其拦下,只待子产大夫调集兵将,他与丰段便再无机会。”
“丰段恨我入骨,但他却不恼不愠。明知败局已定,却仍是要赶往郑邑,这是为何?他这是为了不失信于天下。而这份泰然自若,又足见其胸中沟壑。”
“再有,他若动我,则必为城内子产大夫所知。倘若于郑邑之外动起干戈,这两千人能否安然归楚,犹未可知。届时他渔利不成,反倒被我郑国所擒,岂非颜面尽失?再有,即便子产大夫是按兵不动,可祭氏想必也会因此与楚国结下梁子,郑邑处天下之中,届时楚商不得通行郑邑,与楚而言,也是莫大的损失。”
“王子围自然能看得懂此番深浅,亦知其中轻重,更懂隐忍不发。此番心性,绝非寻常蛮夷可比。”
虽然历史上的王子围风评极差,可是眼下在李然的眼中,这个王子围却是相当的不错。
而他的这一番评价,确确实实是发自肺腑,绝非虚词。
“想不到夫君对此人竟是如此看重,也无怪你要在此亲自设计阻拦。”
祭乐这才明白李然那日为何一定要自己留下来。
“若非如此,又岂能拖延他这些时间?”
“如今,便看城内的子产大夫该如何表演了吧。”
该做的事,他李然已经全都做完了,如果这还不能阻止丰段的阴谋,那他可就真是无计可施了。
这郑邑,王子围肯定是去定了的。即便只是为了楚人的几分面子,也得是争上一争。
……
(以下情节为左传直译,不过,作者君在尊重原笔原意的基础上,稍稍调整了一些)
楚王子围聘于郑。
正当王子围带着两千多“迎亲”队伍抵达了郑邑城外时,子产立刻是传出了消息,让王子围在城外的扎营休整,等待伯石大夫送其女出城。并又派出了心腹之人,操持城防,坚闭四门。
郑国大夫子羽,作为子产的代言人是来到了城外。
“禀令尹大人,子产大夫特命在下前来告知。由于我郑邑地方狭小,只怕容不下令尹的一众随从。还请让我们于城外清扫一处地方,作为如今迎亲祭祀的场所吧。”
周邦婚娶俗礼甚多,这祭祀也是其中之一,万万不可少的。
只不过,为了不让王子围进城,子产也可谓是想尽了办法。甚至不惜在城外重新划了一处地块,给予丰氏作为临时的祭祀场所,好来让王子围前来完成逆迎之礼。
王子围闻声并未说话,只是仍旧若无其事的坐在马车上,傲然神色跃然脸上。
而此时,马车一旁的太宰伯州犁上前反驳道:
“我楚令尹,乃是奉了君命前来逆迎亲事的。为此,我楚国于国内还特意布置了宴席,并在庄王与共王的庙里祭告后才来到郑邑迎亲。”
“如果你们在野外赐予我们这一桩婚事,那就等于让我们的令尹,乃至整个楚国都失了面子。那将来,我们令尹大人却还如何能在楚国立足?”
“不仅是这样,而且你们如此做,还会让令尹背负了欺骗先祖的恶名,以至于将来无法继续做我们楚国的上卿。如此这般,却叫我们如何能够返国复命?”
其实,伯州犁的话是再简单不过,你们不给我们面子,那我们也就不必再讲什么情面。
可谁知,子羽闻声却也并不着急,只片刻思索后便道:
“还请令尹息怒,我们郑国实是一个小国。作为小国,我们原本是没有罪过的,但依靠大国而不设防备,那才是它的罪过。我郑国虽小,也正是需要依靠楚国这样的大国来安定自己,但若是你们包藏祸心,前来图谋我们郑国,那我郑国也就等同于失去了依靠。”
“况且,你们今日若是图谋了我郑国,那日后,其他诸侯国见状,便会纷纷一起违抗拒绝你们的命令,到时候,令尹的号令也会因为受阻塞而行不通。这对令尹而言,究竟是赢是亏?还请令尹大人三思!”
子羽的话音落下,这话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你们少来这套,你们现在的盘算我们都已经一清二楚的了。
伯州犁一时无话可说,只得是朝一同随行而来的副使伍举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伍举这个名字或许并没有很多人知晓,但他孙子的名头却委实大的很。
伍举此番随王子围一道前来迎亲,在祭氏庄园被李然截下之时,便已知此事已经暴露,不可再行。
见得当下如此情形,他也只得朝着马车上的王子围道:
“令尹,事已至此,恐怕只得垂櫜而入。”
而此时的王子围也深知与丰段所谋之事已然落空,但为了此行的目的,也为了他自己的面子,当下微微点头。
于是,伯州犁得到示下,让所有侍卫尽皆是解下了兵器,只双手提着空袋子,便随着使者子羽一道进入了郑邑城中,以示诚意。
最终,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将丰段之女给逆迎出了郑邑。
第一百二十七章 伍举献策
王子围授意其部众,尽皆是垂櫜而入,以示自己并无僭越之意。并正式以一国大夫之礼,逆迎了丰段之女。
而丰段,则理所当然的,就此成了楚令尹王子围的老丈。
只不过,原本丰段这妄图一劳永逸的阴谋,却也终究是在李然的一顿干扰之下,未能得逞。而李然,于整个郑国而言,自然是居功至伟。
待得王子围正式出城之后,子产这才是将李然请至府中,是要与他当面致谢。
“呵呵,子明啊子明,此次又是多亏了你啊。若非是你替本卿是争取到了这些时间,我郑国又岂能安然度过此关呐。”
此话倒也不虚。要说这一次,倘若真的让王子围偷偷带兵入了城,届时再加上丰段与驷黑以为内应,那此次郑邑只怕是瞬间便会有倾覆之危。
而李然此番能够急中生智,略施小计便粉碎了丰段之阴谋,说他于郑邑是有再造之恩,也不为过。
“大夫言重了,然既身为郑国行人,自当以郑国安危为重。”
李然仍然是极为谦冲的说着,脸上满是恭敬之色。
闻声,子产抬手捋须,甚为欣慰。
“不过,然以为,此番楚国令尹王子围无功而返,只怕是会心有不甘哪。”
李然话锋一转,又忽的满是担忧起来。
此次王子围聘于郑,亲领两千楚国精锐而来。无论是于楚国还是于郑国,这一动静都算不得小。
而此次他无功而返,依着王子围的性格,这脸上定然是挂不住的。
所以,李然如今所担心的,便是王子围既然已无法觊觎郑国亲楚,那日后必然还留有后招。所以,对于郑国而言依旧是不可不防的。
“嗯,子明此言有理。”
“想那王子围向来跋扈,虽名为令尹,却实有楚君之威!而今在我郑国吃了如此的大亏,其报复之心,实难免之。”
“既如此,那子明可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既然李然提起此事,子产自是要先问问李然的看法的。
“禀大夫,如今楚国势大,唯有借力打力。”
而李然的看法也十分简单,面对绝对实力的巨大差距,只能借用他国之力钳制楚国。
而他这一想法,立即得到了子产的赞同。只听他附和言道:
“嗯,晋楚之争久矣,想来晋国也不会坐视楚国一家独大。”
“此次王子围若执意报复,那咱们便可入晋求援。只不过,如今晋国内部亦是错综复杂。自从赵中军害了场大病之后,晋之六卿便可谓是一盘散沙。届时只怕是免不了还需要一番口舌之辩。所以,到时候还得子明多多劳心了。”
堂堂郑国执政卿不想着去摆平晋国,却让李然身为一个行人多劳心?
这逻辑不觉得有些奇怪吗?按理说,身份就决定了话语权。而要论身份,李然的行人一职,与子产的执政卿比起来,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恐怕也不为过。
那是不是也就代表了你子产说一句,其实能顶我李然十句?
既如此,又为何要李然多劳心呢?子产直接找晋国不行吗?
还别说,这还真不行。
这就得从晋郑两国之间的关系说起。
要说起郑国与晋国的关系,那可也算得是另一部血泪史了。
自晋灵公十三年至晋悼公十二年,一百年里,郑国六次顺从楚国,又六次叛楚归晋,而期间所发生过的大小战事,那更是不计其数。这也让原本底子就薄的郑国基业,更是雪上加霜。
直至弭兵盟会后,晋楚共霸的局面形成,两相议和,这才让郑国与晋国和楚国的关系稍有缓和,而郑国则借此时机,也算是彻底跟定了晋国。
故此,一旦楚国那一边若是又来了什么动静,那么郑国这边,所能依靠的也唯有晋国了。
只是,由于郑国此前一百年里一直是于晋楚之前反复横跳。所以,郑国在晋国看起来,就犹如一个不怎么听话的小弟一般。
所以,郑国想要在自己关键时刻与晋国方面讲得上话,那也属实不易。
而这,也正是子产为何要将此“重任”欲托付给李然的原因。
一方面,李然虽是入仕于郑,但其实与郑国牵连还并不深。二来,李然本人,也已经为晋人所熟知。
所以,李然在这时候,其话语权确实是已经反超了身为郑国执政的子产了。
“岂敢承此‘劳烦’二字,然必将秉义而为。况且然既为郑国行人,大夫若有任何差遣,然亦自当全力以赴。”
……
另外一边,郑邑城外。
王子围迎娶了新妇,本该是件喜事。但他现在的心思又哪会放在这种事上。
此番未得寸功,于自己部众面前丢尽了颜面。不想也知道,到时候消息一旦传回楚国,那楚国上下也免不了是要在暗地里将他一顿冷嘲热讽的。
而王子围平日里,本就嚣张跋扈惯了,往日里得罪的人可也不少。若是被这群人给逮到了这样的机会,那还得了?
所以,这一连过得好几日,王子围也不急着拔寨还楚,却整日都在营帐内沉迷于酒色之中,笙歌箫语不断,以此来掩饰内心的憋屈。
可这种掩饰能骗得过常人的眼睛,却是无法骗过伍举的。
伍举,这个名字或许并不为后世人们所熟知,但他的孙子却是绝对家喻户晓的。他那好孙儿,可不是别人,正是日后大名鼎鼎的伍员,伍子胥!
伍举父亲伍参,本是一名下级军官,后因力排孙叔敖的撤兵之意,向楚庄王竭力献策,与晋国在邲这个地方进行了一场决战,并是大获全胜!楚庄王也由此得以饮马黄河,威震中原。
而伍参也因此而立了军功。不过,伍家那时候也依旧是默默无闻的。而其子伍举,则更是因为差点牵连进一场楚国内乱而险些出奔晋国。
而如今,就是这样一名曾经身份卑微,且有叛逃之意的楚国臣子,却倍受王子围的赏识,竟是让其作为副使随侍左右。
这一方面足以见伍举此人确实是能力出众,而另一方面,同样也可足见王子围此人,选贤举能也从来都是不拘一格的。
而眼下,伍举也不亏为楚之良材。那双洞若观火般的眼睛,是将王子围的心事早已给揣摩得是一清二楚。
见得王子围这几日始终“借酒浇愁”,伍举便早早的想得一招。于是在酒宴之上,借机便是起身越众而出。
“禀令尹大人,眼下却有一桩好事,不知令尹大人,岂有意乎?”
伍举也并不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即便是面对王子围这般猛人,他这话也说得不卑不亢,显得甚是铿锵。
“哦?有何好事?”
知道伍举是有了主意,王子围立刻是酒醒了一半,且是饶有兴趣的如是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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