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叔兢在边疆多待了一年,今年方回朝,回朝至今也不见他主动入宫过,如今寒食休沐倒来求见了。
想必是有事。
让他在外殿候着。
沈纵颐揉了揉酸胀的眉棱,仰头闭眸转动眼珠以缓解眼涩。
随着时间推移,她愈发习惯做皇帝了。
但她始终记着这是幻境,虽然从中获得了机缘,但她深知沉溺于虚幻的故国权杖里愈久,这机缘也只会变作堕落的渊薮。
幻境待不久了。
沈纵颐缓缓睁眼,最后看过吏部今年的官员调度,方放下折子起身。
陛下。
甫一进门,里间的陆叔兢便从座上弹了起来,转身见她垂手便要跪下行礼。
沈纵颐摆手免了他的礼,径直朝中间上座走去,余光半分没分给陆叔兢。
陆叔兢与沈合乾一般,自回朝后便再无单独见沈纵颐的机会,他如今再不能以少年意气为由,想放肆却也得掂量一番承不承担得起后果了。
可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成为武将魁首,是战场上临危不惧的将军时,再见到沈纵颐,心里还是会像毛头小子般惴惴不安。
今日寒食休沐,你怎的不出城踏青?
沈纵颐端起茶,微微抿了口润嗓。
听见她主动问询,陆叔兢立即起身拱手回答:回陛下,臣在城外见春色秀丽,便总是想起
他顿了顿。
沈纵颐看了他一眼,想起什么?
陆叔兢脸色沉静:少时有幸做您伴学时,您也是在如此明丽春色中带臣出宫踏青,是臣福薄,在您身侧未能待住三月便去了上书房。
是以自那之后,每年寒食节臣都会想起与您在一起的时光。
那时确实有趣。沈纵颐淡笑,你可记得朕是如何与你说的?
陆叔兢桃花眸霎时弯弯:永不会忘。您与臣说城外春光正待人去赏,若辜负如许春色乃是罪过,于是便瞒着太傅与臣偷跑出宫。
您那时年岁小但轻功甚好,纵身便能跳上极高的宫墙,臣如今记起还十分惭愧,因为您为了拉我上去险些摔伤。
忆起少年乐事,沈纵颐长眉微松,含笑点头道:你轻功不好,行动却敏捷,朕摔下去时你反手将朕抱紧,用自己的身子给朕做了垫子。
她笑视着陆叔兢,语气调侃:摔得一瘸一拐,还逞能要骑最烈的马,又被马踢了一脚,而后伤痕累累地和朕骑了同一匹,一直呛声道值得值得。
回府后可是被陆老丞相痛骂一顿罢?
陆叔兢脸色微红:没,娘看见我的伤心疼得直掉眼泪,爹就被我娘骂到不敢骂我了。
沈纵颐轻轻笑道:你后来都知道了?
知道何事?陆叔兢抬头,星眸疑惑。
其实我们不必爬墙出宫,那次踏青朕早得了父皇允许,朕诓的你。
沈纵颐话落,笑颜微微地看着陆叔兢,瞧着他的反应从茫然到惊愕,最后大笑中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她。
陛下,您?
只是害你无故受了伤,回宫后父皇将我禁足,你也回了上书房。
陆叔兢笑容微淡,他永远会记得离开羲和宫的那日。
他根本不愿离开,又哭又闹,最后闹得他娘进宫扇了他一巴掌才结束闹剧。
他自小过惯了要风得风的日子,那是他第一次尝到求不得的滋味。
若说一初被迫离开羲和宫他是因心存不甘才时刻记挂着沈纵颐,但之后在上书房时时听闻旁人对储君殿下的夸奖,不由得回忆起与其相处的点点滴滴。
分开后方觉得和她相处的每个时刻都是如此宝贵欢喜,在日日不相见但日日能听见的时日里,他对沈纵颐的情愫方逐渐加深。
这份情愫在陆老丞相与他说日后储君选夫,极可能选中自己时终有了宣泄的出口。
陛下,您陆叔兢咬了咬唇,长睫轻颤,低声道:彼时您有想过让臣回来吗?
沈纵颐眉间闪过一丝惊讶。
他倒是敢问。
她明白陆叔兢言外之意是想询问自己有没有思念过他。
这自然有过。
但却很淡,这丝想念很快在新伴学的到来时烟消云散。
陆叔兢不是她的第一位伴学,更不是陪她时间最长的伴学,当不得她的思念。
不过这样直言着实是伤人。
陆叔兢毕竟为边境安宁付出许多,沈纵颐斟酌一番,启唇道:自是想过。
闻言,陆叔兢再也难以掩饰笑意,剑眉张扬:我便知道,是值得的!
沈纵颐微笑:陆将军入宫只为与朕叙旧?
陆叔兢笑容一僵,他想起自己进宫的真正目的,神情陡然间变得不自在起来。
他抠了抠掌心,脸皮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