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兄有所不知,我父亲与大内皇城使是同乡,据说大皇子曾给皇城司下令,凡是有人胆敢在私下议论太子的身世,即会被皇城司使押入地牢,受尽酷刑...”
听到同窗好友解释完,姜玉竹敛起黛眉,没有做出任何评价。
要说这世间之事,越是东遮西掩,越是引人好奇。
负责统管皇城司的大皇子看似对太子的声誉处处着想,可这种强行捂人嘴的做法,不禁令人深思。
“对了,你与蒋世子的赌约早在京城传开了,书院里不少人甚至还为你二人下了赌注,赔率一比十,我可是拿出了全部身家押的你赢。”
方志远说完,将胸脯拍得咚咚响,脸上露出一副:瞧,兄弟我是不是很仗义的表情。
姜玉竹莞尔一笑,她抬手拎起茶壶,为两肋插刀的好友倒上一盏清茶。
“倘若我没有考上贡生,岂不是让方兄‘散尽家财’。”
少年眉眼如画,唇红齿白,声音低哑,握在青柚牡丹纹壶把上的手指如新剥鲜菱,一套动作流水行云,说不出的优雅闲适。
饶是与对方结识已有三年,方志远仍会被少年不经间流露出的容色感到惊艳。
只不过姜兄的容貌过于秀美,以至于在书院里没少遭到其他学子耻笑他是个玉面书生。
三个月前,永昌侯爵的蒋世子在谢师宴上喝得伶仃大醉,竟错将姜兄当作女子出手调戏,结果被姜兄一脚踹进池中。
灌上一肚子臭水的蒋世子恼羞成怒,当即要把姜兄扒光了衣裳丢入池中解气,书院内的学子们纷纷相劝,都道是春闱降至,若此时闹出风波,恐会给主考官留下不好的印象。
可蒋世子不愿作罢,扬言就算他不参加春闱,日后亦能袭成爵位,反倒是姜兄这种庸才之辈想要考上贡生,无异于痴人说梦!
“我若考上贡生,蒋世子又当如何?”
时隔三月,方志远尤记得少年立在月色下,双眸明亮似星,池面粼粼水光倒映在他枫叶纹长衫上,少年清雅又华贵,宛若夜色里幽静绽放的昙花,惊鸿一现,却深深刻入他脑海中。
方志远收回思绪,突然露出神秘一笑:
“姜兄,你可知书院里除了我,还有一人下注你能在此次春闱中考得功名!”
姜玉竹握在茶盏上的手指倏地收拢,鸦睫轻轻颤了颤,不曾抬眼,语气平缓,似是不经意问道:
“哦,是吗...?”
“这人就是萧时晏,想不到萧世子素日里不同咱们来往,却一眼就看出你的才华。嘿,不得不说,自从萧世子下注后,我这心里顿时塌实不少,十五比一的赔率啊!我押了八十两银子,刨去庄家佣金,若是赢了,那岂不就是....”
方志远掰着手指头认认真真算起来,未曾注意到对面的少年郎在听到萧时晏这个名字时,眸底波光有一瞬间凝滞。
萧时晏是谁?
他是京城家喻户晓的天之骄子,祖父是当朝二品国公爵,父亲是翰林大学士。他三岁启蒙,五岁得名师亲授,还曾在文华殿与皇子们一起授学,十三岁就中了秀才,十七岁在礼部举办的乡试中取得第一名,成为名副其实的解元郎。
京城里的人都在私下里相传,都道萧时晏乃是天降紫薇星,定会在此次春闱中高中榜首,在殿试上被皇上钦点为状元郎。
就在姜玉竹愣神之际,楼下传来一阵骚乱声。
“太子归京,启城门!”
霎时间,城楼下涌入一队身穿黑色鱼鳞铠甲的玄月军,他们如同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黑色潮水,迅速将朱雀大街上的行人驱散开。
距离放榜的时辰快到了,围堵在贡院门口的学子众多,其中不乏乘坐马车前来的达官显贵。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昂的贵人们听到太子归京的消息,皆是面色一变,扯起嗓子命家仆移动开马车,莫要挡了道路。
当中有一位太仆寺少卿的马车卸下马套,马儿被马夫牵去临街铁匠铺修补马掌。这位少卿见大街上只剩下自家一辆马车,急得是抓耳挠腮,二话不说亲自套上马套,愣是充当起牲畜,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挪走马车。
原本人声鼎沸的朱雀大街顷刻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姜玉竹手扶凭栏,看向从城门下缓缓驶来的一队人马。
为首将领一身戎装,身材高大,银光闪闪的铠甲在日光中折射出冰冷的寒光,男子鹰隼般犀利的双眸扫视过城门口的官员,冷声开口:
“太子殿下奉旨押送罪臣归京!”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
恭候在城门口的大理寺官员们纷纷低垂下头,面色凝重,躬身行礼。
阒静漆黑的城楼倒影中,一人一马,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来。
男子坐于马上,身上并未穿戴铠甲,亦未佩戴任何雕工宝剑,可他整个人仿若一柄出鞘寒剑,肤色冷白,剑眉入鬓,鼻梁挺直,通身散漫着上位者的矜贵与疏离。
郎君面容俊美,清贵若玉,只是黝黯的眸底噙着一抹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沧桑和澹然。
“原来这就是太子殿下,好像也没有传闻中那般凶神恶煞...”
方志远轻声嘟囔完,转头看向一旁的好友,却见对方神色严肃,目光复杂,蹙眉紧紧盯着太子马后缓缓驶来的槛车...
方志远顺着姜玉竹的目光看去,顿时惊讶地瞪圆了眼。
“那人..那人岂不是...”
槛车内,一名男子披头散发,身上仅穿了一件单薄的麻布囚衣,褐色囚衣遍布斑驳血痕,双手双脚具被粗大的链条锁着,双眼充血叫骂道:
“詹灼邺,大理寺卿还未给小王定罪,你凭什么将小王关押起来游街示众,你分明是欺辱小王,羞辱赵氏一族!我要面见圣上。当朝太子滥用私权,施以酷刑,屈打成招,小王从未贪墨赈灾银款....”
沿街百姓听到男子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槛车里蓬头垢面的男子,竟然是数月前被皇上派去衢州赈灾的指挥使——恒王嫡子赵宇昂。
赵宇昂在槛车里叫骂得激烈,可端坐于马上的太子不为所动,只投去淡淡一睥,就让欲要上前求情的大理寺卿缩回脚步。
槛车缓缓驶过朱雀大街,街巷两侧百姓们纷纷围拢上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昔日金尊玉贵,不可一世的小王爷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当即手握木栏,目露凶光,口中污言秽语不断:
“詹灼邺,你个天煞孤星,你克死先皇后,陷害忠良,残暴不仁,五万北凉军因你战死疆场,你还有脸回来,你就应该一辈子待在北凉赎罪,日日夜夜跪在寒潭诵经悔过...”
詹灼邺持缰绳的手指缓缓收紧,勒停马儿。
男子转过身,浓睫半垂,融融日光洒落在他俊美侧颜上,可他眸色晦暗得仿若泼上了一层墨,漆色眸底,淬满了寒冰。
赵宇昂被男子冷冽的眸光看得头皮发麻,仍硬着脖子叫嚣道:
“小王有那一句话说错了?世人皆知,大燕太子诞生之时,天降亡国之兆,天狗食日啊!若非当年皇贵妃娘娘向陛下求情...”
“打开槛车。”
詹灼邺面容无波,驱策身下宝马走至槛车面前。
两名玄月兵打开槛车,粗暴抠叩君羊把留意齐齐散散灵思追更最新完结文地将赵宇昂拉扯出来,用镶嵌着一层乌铁的靴尖狠狠揣在赵宇昂腿窝间,逼迫着他双膝跪地,又将他的脸按在地下,沾上污秽的泥土。
“你...你要对小王做什么?”
詹灼邺居高临下盯着满脸惊恐的赵宇昂,破天荒地笑了,眸底似有一抹冷色缓缓弥漫开来。
男子五官深邃,俊美无俦,笑起来时眼尾微挑,昳丽凤眸尽显邪魅蛊惑,看得围观贵女们春心荡漾。
站在外廊上的姜玉竹看到这一幕,却是眉心一跳,她仿若猜太子要做什么,抬手捂住方牧的双眼。
“割去他的舌头。”
詹灼邺坐在马上,慢悠悠地将拇指上的白玉夔龙纹扳指转了一圈,语气淡漠,仿若下了一道不甚重要的指令。
“太子殿下,千万不可,万万不可啊!赵小王爷还未进大理寺伏罪,若是没了舌头,这...这...叫下官如何去问审?”
大理寺卿听到太子下的指令,吓得眉毛都飞了起来,却无力阻拦杀气腾腾的玄月兵。
“我乃恒王嫡子,有爵位在身,尔等怎敢...”
眼前寒光一闪,赵宇昂甚至没觉得疼,只觉一股热血从口中淌过,后半截话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一辈子都说不出来了。
一截子血淋淋的舌头被封入木盒,快马加鞭送入恒王府。
挑衅满满,狂妄至极!
围观百姓缄默了一刻,随即变得愈加寂静,那些目睹血腥一幕的孩童吓得咧嘴大哭,却被父母狠狠捂住嘴,生怕孩童刺耳的哭声惹得眼前玉面罗刹不悦。
至于刚刚还因太子清贵俊容而芳心荡漾的贵女们,原本炽热的心仿若被丢进寒潭,冻得脸色煞白,牙关打颤。
太子俊美冷血,阴鸷狠戾,杀伐果断。
真叫人发自肺腑感叹上一句:不愧是天煞孤星转世!
赵子昂被割去舌头,当即昏死过去,同行御医忙在他口中撒入止血粉,随后像一块残破的布袋,被玄月兵再次丢回槛车。
马蹄声重新响起,大街两侧的百姓纷纷缩回头,不敢再去观望。
就在众人正准备退散时,一枚闪着亮光的物件儿从酒楼外廊飞射而出,疾速穿过茂密的杏树,直直射向马背上的太子。
“有刺客,快护驾!”
玄月军统领反应敏捷,随着他高呵一声,无数兵马迅速将太子包围起来,齐刷刷亮出手中长剑,戒备森严。
詹灼邺在“暗器”袭来之时并未闪躲,而是单手抓住飞向他的“暗器”。
他缓缓张开掌心,待瞧清楚偷袭自己的“暗器”后,男子好看的剑眉微微轻挑。
男子修长手掌中,一枚亮晶晶的琉璃弹丸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润光泽。
第2章 与君初见
亲眼目睹太子下令割去赵子昂的舌头,方志远猛然想起一旁的方牧。
方牧刚刚年满五岁,若是瞧见方才的血腥一幕,岂不是要吓出毛病。
方志远急忙转过身,却见姜玉竹早就先他一步,已将方牧的双眼遮挡得严严实实。
“姜哥哥,你干嘛要遮住我的眼睛?”
看到赵小王爷被玄月军丢回槛车内,姜玉竹才移开手,揉了揉方牡的虎头大脑,笑吟吟道:
“因为我想给牧儿一个惊喜,瞧,你梅子蜜水到了。”
方牧高兴地欢呼一声,手中拿着鹿筋弹弓,撅起屁股,手脚并用爬上扶手椅,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
看到方牧天真浪漫的模样,方志远松了口气,他同时感到好奇,忍不住问道:“姜兄,你怎么猜到太子殿下会...”
话说了一半,他脑中浮现出赵子昂口中鲜血喷涌的画面,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姜玉竹垂眸看向正在朱雀大街上清理血迹的玄月军,平静道:“你没听过,宁闻鬼哭,莫见鬼笑...”
更何况,这已不是太子殿下第一次割人的舌头。
第一次,是在四年前太子在班师回朝的宫宴上,太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手割下司天监主薄的舌头。
第二次,是与匈奴人暗中勾结的凉州节度使。
第三次,便是今日的恒王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