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又挨着寿康宫,太后自从病了,皇上去探望得越来越少,自隆科多大人暴毙之后,更是一次都没有了,连带着毓妃悄无声息地失了宠。
“还在喝酒?不会醉吗?”
我一进去就闻到了浓重的酒味,她比之在承乾宫时更加无所顾忌。
看到她那张鬼斧神工的脸、天然出尘的气质,不禁叹息一声。若我有这么一张好皮囊,早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她却暴殄天物般每日躲在这宫里。
但凡她肯给皇上一点儿好脸色只怕都是令人艳羡的宠爱无极,她却执意不肯讨好。
“越是想醉就越是清醒,喝得多了醉得更难了。”
她发丝凌乱,趴在案桌上眯眼看着我,即便是醉眼朦胧,我也能瞧出她的好奇。
“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你又想弄谁?”
她一眼看穿我,和瞎猜的夏冬春截然不同。
我没说话,她则是捞起酒壶“呵呵”一笑,“我猜猜,心怀嫉恨的瓜尔佳氏,疑心生暗鬼的富察氏,不会还有庸懦不敢处事的敬妃吧?”
我笑而不语,只是温柔地看向她,她却醉醺醺地摇了摇头,“你可别想再用纯元皇后了。太后病危,我也是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我虽不想活,但我不喜欢生死被旁人攥在手里。我既无法决定怎么活,我还想决定怎么死。”
我低头一笑,坐在榻上,撑着脸看向她,“你不想看瓜尔佳氏如何自掘坟墓吗?”
她顿时清醒过来,眼神灼灼地对上我,“她的坟墓我想挖可以自己给她挖,我若不想挖谁也甭想借我的手下刀子。”
她这一句很明显给我透了底,当初承乾宫失火就是她给祺贵人挖的坑。
我拿起她的酒壶,又拿过她的杯子,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婵媛,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找你借纯元皇后之势的。”
她听到我喊她的名字,忽然一愣,笑着把我手里的酒壶和杯子都夺回去,越笑越开心,仰天靠在枕上,像个豪放不羁的饮客男子。
“你说吧,你想要什么?我今天心情好,什么都给。”
我忽然正襟危坐,低头缓缓说道:“嫔妾贵在鼻子灵,曾在毓妃娘娘身上闻到过极好的麝香味儿。想来,娘娘恩宠如此深厚却无身孕,是有心避孕了。”
她摘下自己腰间的香囊,像是外头豪掷千金的贵公子,往桌上猛地一拍。
“麝香也不是什么难调用的东西,何必找我?”
我捞过那枚宝蓝色的香囊,上面还绣着芙蓉花,微微一笑,“宫中调用物件,都要人头签章,如今从外头采买也是重重风险。这种事,过手的人越多,泄露的风险越大,不若找你,更干净。”
从她的香囊里掏出东西来,我顿时惊得“噗嗤”一笑,居然是这条红麝香珠项链。
宜修的好东西还真是全落到了毓妃手里,不管好的坏的,能争宠的还是能害人的,一应俱全。
我欣赏似的举起这串红麝香珠,赞叹地看向毓妃,“外头进贡的珍品,不出意外最后的领用记录是到了太后那儿。”
真是清白,等太后死了,死无对证。
“你只要这个就够了?”
“嗯。”
毓妃一歪头,撑着脑袋看向我,“我真是好奇,你要怎么做。”
*
延禧宫。
御膳房送来了好些南北膳房新制的蜜饯果子,已到腊月里,各色果干和干货做得多,夏冬春捧着她的漆盒来弘昫面前炫耀。
“这是葡萄干,这是杏干,这是桃肉干,这是梅子干。七阿哥想吃哪一个?”
弘昫一手捏着牛乳香糕,一手抓着花生糖,跟在夏冬春身后一个劲儿地讨要。
“你的果子真全,只怕是唯有华贵妃那儿和你比了。”
我打趣着夏冬春,她却喜滋滋的还在逗弘昫,并不搭理我。
“你有没有给昭嫔送些去,你如今也不往正殿去了,这样表面上的工夫也不做,只怕是不太好。”
夏冬春一听我这么说反而气恼起来,“要送你去送,我才不去。我在昭嫔面前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她宫里人这些日子都躲着我走,我再去只怕压不住脾气。”
我看着她那气嘟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继续开玩笑道:“就是这样才更要去呢!人家越是烦你,你就越是去膈应对方。她想赶你走,你偏偏赖着,那红黄蓝绿的脸色才好看呢。”
我吩咐宝鹬给我装了一个小食盒,每一样果子蜜饯都装了一点,亲自送到昭嫔那儿去。
“昭嫔姐姐安好。”
我亲亲热热地进门,桑儿都有些傻了,眼神仿若大白天看见宫里毫无顾忌地爬进了一只女鬼。
“御膳房送来了好些蜜饯果子,弘昫爱吃,妹妹想着六阿哥也会喜欢的,就拣选了一些。”
昭嫔看着我也愣住了,她自知愧对于我,脸上是尴尬躲闪的神情。
“你来做什么?”
昭嫔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我看着她那样子,竟也生出了些许捕猎者的快感,她像一只正在疯狂逃跑的兔子,而我就如同老鹰一般俯瞰着她的所有慌乱和挣扎。
“咱们同居一宫本是姐妹,多见见,说说笑笑的多好。情谊深了,误会嫌隙,自然也就没有了。”
昭嫔拢着六阿哥,将孩子的头深深地埋进自己的怀里。宝鹬却像在自己宫里一样,利落地将装着各色果干的小碟子一一码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