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她才读懂审讯官的体贴。
如果是手指的温度直接和她肌肤相贴,她会更觉得被冒犯。但隔着一层手套,勉强还可以接受。
而且,不愧是从帝都星来的老爷,讲究,身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香水味。
那是微苦的针松、柏树和湿气缠绵氤氲在一起的味道,像是迈步走进清晨薄雾的树林中,一切都融化在露水的气息里。
……闻起来就很贵!白榆暗自评价道。
几秒后,审讯官彻底查看完了。他坐回原位,摘下手套,对白榆点点头:“感谢你的配合。”
白榆长舒一口气,问:“我可以走了吗?”
赔偿金她是不指望了。对方明显有备而来。狡猾的警卫军,难道仅仅是为了不赔她这笔钱所以把她查了个底朝天吗?这个审讯官又是什么毛病,喜欢摸beta的脖子?
在白榆谴责的、甚至略带鄙夷的目光下,审讯官面不改色地说:“抱歉,我们还不能放你走。”
白榆差点憋不住脏话。
“你们就非要让我交完那笔罚金吗?实话跟你们说,现在我的账户余额是个位数。就算要交钱,也得等我出狱才交的起……你们现在把我关着有什么意义?”
审讯官:“你不必再回那个牢房里了。”
白榆:“?”
只见审讯官扭头,对着墙上的监控摄像头说:“给她准备一个单人间。”
白榆:“…………”你人还怪好的嘞,我是不是该说声谢谢啊?
白榆清醒地意识到这事还没完。她趁机提出一个要求:“我有个朋友,叫艾丽,我想让她过来和我一起。”
“你维修站唯一的员工,艾丽·布朗斯,我知道。”在她被带离审讯室前,审讯官冲她轻轻颔首,“我们会满足你的要求。”
第三章
白榆就这么被带进了单人牢房。
半小时后,艾丽也跟梦游似的被推进来。
警卫军甚至把那件黑色皮夹克还给她了。那些银色的铆钉在灯下闪闪发光,晃得白榆眼睛疼。
“小榆!”艾丽看见白榆,顿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刚往前跑了两步,步调就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这……是牢房?”
当然是牢房,边上的合金栅栏撒不了谎。
但明显有人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做了改造。墙是新漆的,地上铺了一层木地板,床、衣柜、书桌、单人沙发,一应俱全。柔和的灯光打下来,有种雪洞般简单却素净的美感。
g星有这样的牢房吗?
“这简直比我住的房间还要好。”艾丽有些不可思议地打量四周,坐上床沿,还没坐稳,她就下意识双手撑着、在床上压了两下,恍恍惚惚地说,“这床好软。”
“什么情况?我们是从虫洞穿越到异空间里了吗?”她说。
“谁知道。”白榆表情不耐,拿不到赔偿金,什么都是虚的,“你那边怎么样,他们把你叫去问了些什么?”
艾丽一愣,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似的,道:“你。”
“什么?”
“他们问的都是和你有关的事——从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到后来的日常生活。我基本都照实回答了,毕竟咱俩的过去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艾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侧脸,“其实,刚进审讯室不久,我突然就发现审讯官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帝都星的人压着他们做事呢,像她这种履历还算清白的,他们也没必要揪住不放,否则一个个核实下来要判到什么时候?
“那是你运气好。”白榆说,“我遇见的审讯官就挺可怕的。非要摸后颈,可不可怕?”
艾丽倒吸一口凉气:“何止是可怕,简直是变态啊!”
白榆盯了眼墙上的监控摄像头。
“话说回来,他们为什么一直跟我打听你?”
艾丽幽怨的眼神像在质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秘密没告诉我。
“我怎么知道?”白榆好整以暇地从桌上抽出一本书,随手翻阅,书页白的像雪浪一般。
这个时代的书籍易得又不易得,因为人们已经习惯无纸化阅读,书籍要有需求市场才会出现,越繁华、人口越多的地方就越常见。但在g星这种地方,她还真没见过几本完整的书。
白榆思索片刻,就在艾丽等着她发表什么真知灼见的时候,却听见她说:
“——我饿了。”
艾丽:“…………”
艾丽有些忧伤地垂下头:“别提了,我也饿。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呢。”
“你想吃什么?”白榆问。
“什么都行。我不挑食。”艾丽忧伤地说。小时候饿极了她连垃圾都啃过,长大了怎么可能挑食?
“啊,那我想吃奶酪白酱三明治和一杯冷咖啡。吐司要烤的脆脆的,辅料要黄瓜不要西红柿,盐和胡椒少许,咖啡加枫糖浆。”
艾丽露出一个“我不理解”的表情:“醒醒,小榆,咱们可是监狱里的囚犯。”
然而,一刻钟后,牢房的门打开了。
他们送来了一份奶酪白酱三明治和一杯咖啡。装在白瓷盘子里,盘子四周还镶嵌着好看的金色花边。
而艾丽只得到了一块蛋白棒和一瓶能量水。
艾丽:“?”
白榆神色自若地端起盘子,拿起用油纸包好的三明治,一口咬下去,酥脆的口感和浓郁的香味有安抚人心的魔力。
真是见鬼。
白榆文雅地、慢条斯理地进食,外表看不出什么,心里却早已开始快速盘算。
……这群人还真是冲着她来的。
*
另一头,在监控的背面,之前审讯过白榆的男人正低头盯着显示屏。他身边站着个满头花白的老人,看起来精神矍铄、双眼清明。
“她发现我们了。”审讯官说。
“当然,她很聪明。”老人的视线一刻也不离屏幕上的白榆,语气隐隐有一丝颤抖,“为什么还不把小姐带走?她吃的苦还不够多吗?”说到句尾,他的眉间甚至浮现出明显的凌厉。
“先别着急,康奈先生。”审讯官抬眼瞥了墙上的时钟,说,“基因比对结果半小时内就会出来。”
基因对比实验从白榆入狱那一刻起就已经准备就绪。实验并不复杂,早该出结果,只是她的父母身份特殊,基因数据由机关重重把控,单是申请对比实验也要转好几道手续,拖延了不少时间。
“还有什么好质疑的?看看她的长相……世界上难道还有这样的巧合吗?”老人不甘示弱地说道。
“不到最后一步,谁也不能轻易下定论。何况她是个beta。把所有程序一丝不苟地完成,对她最好。”
他们审问了许多人,才把情报范围缩小到几个人身上。从其他星球流落到这里的、符合条件的孤儿不少,但也不多。虽然他们对调查结果有九分把握,但等最后的基因比对做完,就会变成十分把握了。
审讯官看着屏幕。在发光的显示仪器上,白榆的脸多少有些失真。但这并不妨碍审讯官回忆起触摸她后颈时平坦的感觉,
虽然令人惊讶,她的确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beta。
他不着痕迹地垂下眼睑。
两人就在这凝滞的、窒息的沉默中相对。
忽然,老人开口:“我们动作有些大,不会走漏消息吗?”
“我会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掉。”审讯官说,“我正是为此而来的。”
老人再次沉默了。
大概十分钟后,审讯官的光脑收到来自帝都星的消息——
基因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
*
白榆没在牢房里呆很久,就又被带走。
吃饱喝足的她有更多的耐心,脸上甚至重新挂起似有若无的微笑。
刚坐下没多久,她就感觉自己正被某道炙热的目光注视着——是审讯官身边的一个老者,从他的穿着就能猜到他出身不凡,和那位低调的审讯官相比,恐怕他才是真正习惯于被人仰望的那个阶层。
老者望向她的眼神慈爱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他似乎很想说些话,但踌躇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
……果然和她猜的一样么?是她家里人找来了。
不是,哪家的豪门贵族这么随便,能把孩子落在这种地方?
白榆还没想好该摆什么态度,对面的审讯官先开口了。
“您好,小姐。”和之前相比,现在他的态度更接近于公事公办,像个机器人那样平稳地通报自己的姓名,“我是诺兰,帝国警卫军上尉。这位是康奈先生。”
“您好。”康奈突然窜了起来,在桌边走了两步,随后摘下自己头上的帽子,躬身行了一个优雅的问候礼,“您好,小姐。”
他的嗓音有些哽咽。
白榆:“什么状况?”
她还以为这人是她的亲戚什么的……
“我们有个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您,事关您的身世。”康奈抬起头,他的年纪应该不小,却不显得老态,只有眼角和唇边有几道明显的沟壑,神情庄重肃穆,“您并不是这个星球的人,而是出生在帝都。您也不姓白,真正的姓氏是……伊尔洛。宁希·伊尔洛。这才是您真正的名字。”
“哪个伊尔洛?”
“公爵伊尔洛家。”诺兰低声提醒道,“掌握第六和第七军团,一直出任军务大臣的那个。”
“我在星际电视上见过。”白榆觉得自己短暂地失去了语言功能,“他以前是不是代表全体军政官员做过新年致辞?”
康奈:“是的。”
伊洛尔家族很出名。连白榆都知道一些他们家族的花边新闻。
老公爵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参军后以上将之身战死沙场;二儿子是大学教授,在大约十年前因病去世。
伊洛尔家族盛产天才,老公爵的两个儿子都是精神力超s级的顶级alpha,年轻时非常出名。但没想到他们都盛年而亡。老公爵接连失去两个儿子,大受打击,也不怎么在公共场合露面了。
好在老公爵的大儿子死前已经结婚,给他留下两个孙子,据说也都是体质、精神力都超s级的alpha——从这点看,伊尔洛家的运道算相当好了。
总之,现在伊尔洛家主事的是老公爵的长孙,厄尔西。他已经出任第六军团的军团长,是板上钉钉的爵位继承人,大家称之为“小公爵”。
白榆:“所以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老公爵的?他大儿子的?还是他大孙子的?……从年龄来看好像都有可能啊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