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多情绪翻涌而上,她努力稳住心神,“那便将这看做最坏的打算。”
王伯元抬头望向她。
“我不信这大齐江山,养的尽是自扫门前雪的短视、冷血之辈。”
她眼前忽然闪过无数模糊而真切的身影,那是晏决明、是沈焕、是仍奋战于前线的“程家军”、是死在扁都隘口的神隐骑。
还有二十年前的孟忻,和她未曾谋面的生父孟其真。
程荀望着王伯元的双眼,一字一句道:“王寺丞,你也是大齐江山、无数百姓一谷一粟养出来的朝廷命官。”
王伯元目光一震。
而程荀不再多言,只无声看着他。
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对视间,程荀清楚看见了王伯元脸上的愁容与震惊褪去。他嘴唇微抿、眉头舒展,目光逐渐变得明亮而坚毅。
“程老板,这是自然。”
他站起身,理了理袖口,向程荀行了一礼,举手投足间满是当年未入仕时的风流洒脱。
“身负天恩、民恩,自不敢退。”
说罢,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向外走。
程荀无言望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恰巧贺川走进庭院,不留神差点撞到王伯元,见他行色匆匆,不由问道:“王公子要走了?”
王伯元兀自向前走,闻言只朝后摆摆手,漫不经心道:“鄙人怎么说也是天子门生、朝中要员,去看看府衙情况如何,不是理所当然么?”
贺川不解地应了一声,转身走进厅堂中,将此事抛之脑后,对程荀道:“主子,东西都已备好,妱儿姑娘也收拾好行装了。”
“她怎么样?”程荀关切问道。
“哭了一阵……现下倒是无事,应是想通了。”贺川神色中有些不忍。
虽然与妱儿相识不久,可她已然看出她与程荀感情之深厚。即便程荀打着送出当年罗季平留下的证据的旗号,让妱儿离开此地,可谁人又看不出她想要保全妱儿的意图呢?
——毕竟当年之事,除却他们与辩空,恐怕只有那位屡次送来线索的神秘人知晓背后种种,就连晏决明、沈焕、王伯元,程荀都未曾告知,被旁人截胡的可能微乎其微。
“现在城中守备情况如何?”
贺川回过神,不待她开口,方才出府一探外头究竟的李显回来了。
“回禀主子,大批兵马已调至南北城门,壁垒、竹马、鹿角、木栅等工事已在城内外就位,城中几处大街也已备了人马巡视。”
墙外兵甲的声音仍在回响,程荀看了眼时辰,已是卯时末。
“妱儿的事先不急,此时不是送出去的时候,让她安心在屋中等待就是。”程荀沉吟片刻,又发问,“百姓反应如何?”
“城中有些骚乱。”李显一五一十道,“不少早起准备出城拜年的百姓都被官兵赶走了,不少人在城门处跪求出城,与官兵起了争执。”
正说着,庭院外忽然隐隐传来一道尖利的哭喊,划破了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嘈杂的人声渐次响起,屋内众人都不由得向外看去。
程荀眉头一皱,立马起身,贺川与李显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宅院中各处都有亲卫把守,一行人循着声音往前院侧门去。
抬起门闩,却见一个抱着孩子的老妇人跪在路中央,身后还跪着几个稚童,挡住了这伙官兵的去路。为首的将领站在那妇人面前,急言令色斥责着,要着妇人让开道。
贺川担心那妇人孩子受伤,当即就想上去帮忙,程荀却先一步走出去,朗声道:“林大人。”
那将领转过身来,竟是程荀前些日子联络过的千户林瑞。
程荀见他虽言辞凶悍,却也未曾对那妇人上手,心下稍安。
她朝贺川使了个眼色,贺川匆匆上前,不由分说将那老妇人拉到路边,低声安抚着;李显也一手抱住一个孩子,将不甚宽敞的路让了出来。
一队将士继续朝前去,程荀此时才看向林瑞,问道:“方才听闻城中戒严,林千总这是要去北城门?”
林瑞满面风尘,见官兵都已向前,这才靠近些,压低声音道:“程老板,不瞒你说,鞑靼来犯,人马就在六坝山,估摸着晌午就能到城外。”
程荀此时也不愿再装相,言简意赅道:“局势危急,林大人且去忙碌。紘城百姓的安危,都交由大人了。”
林瑞目露诧异,似是未曾料想到程荀的反应竟如此平静。短暂的惊诧后,他正色抱拳,匆匆离去。
不远处那老妇人见林瑞离开,身子猛地前扑,险些挣开贺川,朝林瑞的背影哭喊着:“军爷!大人!让我出城去吧!我儿……”
林瑞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大步向前离开。贺川赶忙将她拉住,而那老妇人浑身脱力,倚在贺川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显身旁的几个孩子也放声大哭,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程荀看了看四周,百姓行色匆匆,一波又一波人肩扛手提着包袱,慌忙离开宅院,不死心地朝城门走去;路上巡视的官兵无数,握着刀鞘挡住百姓的去路,叱骂与哀求声不绝于耳。
程荀环视一圈,当即道:“将人带进府里,进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