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程荀缓缓道,“予以鞑靼优待的,是当今圣上啊。”
晏立勇当即听懂了程荀的意思,顿时只觉头皮发麻,就连背后都情不自禁被惊起了一身冷汗。
鞑靼新王能够上位,确实少不了大齐的扶持。
晏决明带领神隐骑杀死了老鞑靼王布日,大齐皇帝又在争夺王位的叔侄俩中,择中年纪更小、看似更易掌控的鞑靼王孙哈日查盖。
外部施以武力、内部分而化之,哈日查盖就这样,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登上了他的叔叔渴望半生的王位。
哈日查盖也极为上道,在晏决明与之接触的阶段,对汉话、汉字就表现出了十成十的向往与崇敬。
其中多少真情、多少假意,自然没人在意。哈日查盖求一个王位,大齐求一个宣扬国威、压
制瓦剌的机会,大家各取所需便是。
可一朝天子一朝臣。
当今圣上在位时,对鞑靼是这般态度;若誉王上位了,又将瓦剌打回了大漠,鞑靼这枚棋子,还能有多少用处?
到这个地步,鞑靼与瓦剌,竟也成了“唇亡齿寒”之势了。
一手废棋,被遗忘在角落都是幸运。更别说看不顺眼、如鲠在喉时,会如何对待了。
至于眼下鞑靼内部的重重矛盾,那更简单了。
有什么比一场对外的战争,最能模糊焦点、转移矛盾、团结力量的呢?
而此时,或许就是最好的机会。
在战况最焦灼,双方各有优劣、难分胜负的节骨眼入局,不说大获全胜、全身而退,也一定能从中捞到好处、闯出一条后路。
一切,只看鞑靼王哈日查盖,此时的决断。
若他如表现出的那般天真稚嫩、优柔寡断,自然无事;若他是个表面装傻充愣、实质野心勃勃的实干者,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可就像程荀所说,难道要用边关万千百姓、大齐大好江山,去赌哈日查盖究竟是白兔、还是毒蛇?
更何况,能在觊觎王位几十年、始终占据优势的王叔手下,平平安安活到机会终于从天而降的哈日查盖,会是个柔弱纯良的白兔吗?
程荀一番话,勾起贺川与晏决明万千思量。二人细细琢磨一番,醍醐灌顶一般,身上无不被惊出一身冷汗。
见二人面色渐渐凝重,身体都紧绷起来,程荀站起身,从一旁小炉上端起煨了许久的茶壶,亲自给二人倒了两杯热茶。
贺川与晏立勇一惊,赶忙起身,伸手就要接过茶壶,程荀却轻巧地一绕手,避了过去。
晏立勇与贺川尴尬地站在原地,脸上尽是惶恐和不自在。
澄净微黄的茶汤,稳稳注入早已放得冰凉的空茶盏中。
“拿得稳吧?倒茶可是我的拿手好戏,从前不知练了许多年呢,还能让你们抢去了?”
茶水倒得不急不缓,程荀的声音也如叮咚泉水,不紧不慢流淌着。
程荀朝他们眨眼笑笑,说得毫不避讳,语气中也丝毫不见自怜与神伤,知晓她过往身世的二人都忍不住对视一眼。
“……怎能让主子倒茶,这于礼不合……”晏立勇支支吾吾道。
见茶汤色泽澄净,杯中分量不多不少,程荀拎着茶壶满意转身坐下,随意道:“再于礼不合,这茶我也倒了,趁热喝了吧。”
晏立勇与贺川颇有些无奈地端起茶盏。
热茶下肚,加之程荀意料之外的一笔插曲,二人心中的焦灼与紧张都缓解不少。
放下茶盏,二人都不约而同长舒了一口气。
程荀坐在他二人对面,一手撑在矮几上支着头,慢条斯理道:“喝了我的茶,之后便要麻烦你们帮我多办几件事了。”
晏立勇与贺川利落地站起身。
“但凭主子吩咐。”他们齐声道。
程荀垂眸沉吟片刻,看向晏立勇。
“晏叔,劳烦你先安排些人手,探查一下紘城如今日夜的守备情况。守城之人是谁,城中多少兵力,守城工事几何,越细越好。”
“属下遵命。”晏立勇道。
“再给晏决明……”犹豫一瞬,程荀又否决了这个主意,喃喃道,“算了,让他专心前线吧,这个我来想办法。”
程荀思索片刻,走到悬挂舆图的那面墙前。
左右看了看,她从一旁的落地青瓷花瓶中抽出一支长长的梅枝。
她手持梅枝,在紘城以北一带画个圈。
“紘城已处大齐与鞑靼的边界地带,再往北虽也有兀官、玉柳等边镇,可当初大齐惨败后,这些边镇已鲜少人烟。”
“如若鞑靼存有异心,妄图入局,紘城便是他们首要攻克之地。”
程荀眉头紧蹙,大脑飞快转动。
自晏决明从军以来,自己从他口中得知的西北局势、从兵书上读来的军机谋略、彻夜研读的无数舆图、双脚丈量过的大漠草原,不断在她脑海中交织。
几乎没有迟疑,她的思绪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鞑靼若想和瓦剌里应外合,恐怕不易。瓦剌如今还困在凉州一线,待鞑靼与其取得联系、达成盟约,黄花菜都要凉了。
“最大的可能,恐怕还是在大齐东面再开战场,从齐军身后袭击。到那时,大齐腹背受敌,顾哪头都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