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春霖不知所谓地笑起来,笑得喘不过气,浑身布满酡红,浑浊的双眼中满是血丝。酒意上头,他竟支撑不住身子,抱着酒壶整个人滑到在地。
尖利的笑声与酒壶碎裂声惊动了外头的亲卫和仆从。
不知何时回来的贺川从门外探头往里张望,却见范春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程荀坐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桌上饭菜,目光僵直。
范春霖的小厮们早已问询赶来,在门外等待许久。听见里头动静,几个小厮一个箭步冲了进去,熟稔地将范春霖搀扶起来。
程荀如梦初醒,连忙站起身道:“快送将军回去吧。”
为首的小厮目露感激,向程荀道了谢,搀扶着范春霖离开。
走出雅间时,程荀依稀还能听见范春霖醉醺醺地嘟囔着什么。
“喝!喝点……沈焕,给我上酒……”
小厮簇拥着范春霖,众人吵吵嚷嚷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程荀无言注视着他们,维持了一个席间的笑意也随着远去的背影,缓缓消失了。
贺川打量着她的脸色,走到她身边。
“主子,那范春霖可是对您有逾距之处?”程荀一时没有答话,贺川越想脸色越难看,不禁咬牙道,“都是属下来晚了,我这就去……”
“行了。”程荀打断她,“什么事也没有,回去吧。”
贺川慢半拍地点点头。
程荀慢条斯理地抽出丝帕,擦了擦方才酒壶碎裂时,溅到她手背上的酒渍。
桌上的饭菜没被人动过多少,却歪歪扭扭倒着不少空酒壶。程荀望着满桌狼藉,自言自语一般,轻声道:“看样子,范将军这酒量,连我都不如呢。”
贺川不明所以,疑惑地望着她。
程荀深吸一口气,看向贺川,平声道:“唱戏的都走了,咱们何必还留在这戏台上?走吧,回府。”
第140章 输与赢(一更)
走出酒楼, 在刘掌柜与店小二们热切的道别声中,程荀飞快钻进了马车。
外头天寒地冻,马车在街上停了一晌午,车内也冷得好似冰窖。
程荀乍一坐下, 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贺川赶忙从小柜里拿出狐裘毯子, 披到程荀身上。
马车缓缓驶离酒楼, 朝孟家老宅的方向去。
午后, 原本晴朗的天气逐渐转阴。天上那轮朦胧的日被沉沉黑云盖住,朔风胡乱,酒家的幡子被吹得猎猎作响。
街上行人渐少, 程荀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 不断梳理芜杂的思绪。
贺川看着程荀侧脸冷淡的神情, 识趣地收起了疑问。
她赶到酒楼时,已到席面尾声,在门外只依稀听到范春霖的只言片语。至于二人席间交谈的前因后果,她一无所知。
半晌, 她终于听见程荀问道:“你觉得范春霖此人, 如何?”
贺川一愣,又连忙回想自己与范春霖为数不多的几次交往,思忖道:
“若只说平时, 看着就是个烂泥糊不上墙的纨绔。可他从前的才名也不似作伪……”
贺川越说越迟疑,程荀轻笑一声,冷不丁道:“纨绔?那你说说, 他可做过什么欺男霸女、鱼肉乡里之事?”
贺川眉头一皱, 猛然顿住。
她忽然反应过来, 众人对范春霖的评判,好似远远超过了他实际的为人。
若他不是范春霖, 不是那个天生早慧、名扬西北的奇童,那他如今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众多靠祖宗荫庇混混度日的二世祖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罢了。
既如此,范春霖的声名,又何至于此?是谁在背后暗中推波助澜?
不等贺川细想,就听程荀语气意味不明地感叹道:“范春霖,有些太贪心了。”
“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牢牢抓在手中,什么都求个尽善尽美。”
可有些东西,越是完美无缺,往往越是令人生疑。
程荀搂紧柔软的毯子,缩在马车角落里,转口又问道:
“你办的那件事如何了?那妇人可救得回来?”
贺川压下心头对范春霖的疑问,一五一十道:
“据惠民堂的大夫所言,马娘子常年劳累,家中又缺衣少食,身体底子虚,必须在床上静养。属下之前也送去了补品和药材,只是……”
“只是什么?”程荀心中隐隐猜到了。
贺川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中夹杂着些许怜悯和不忍:“不知怎的,马娘子自觉时日无多,竟让两个孩子将药材拿去卖了,一心念着自己走后能多给姐弟俩留些傍身银子。
“姐弟俩不肯,马娘子便自己拿上药材和补品,拖着病体偷偷去卖了。偏偏前几日城中下暴雪,出一趟门,马娘子受了风寒不说,回来的路上还摔了一跤,将头磕破了。”
贺川想起去马家的路上,两个孩子强压着恐惧,抹着泪问她:“娘亲流了好多血,是不是要死了?”
贺川说不清自己心里头的滋味。
马娘子在城里意外受伤,摸到自己头上的血,当即就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已被好心的乡亲送回家,可身上用药材补品换来的银子却不知所踪了。
诸多打击下,马娘子那口强撑着提起的气,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