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寂静的寺中, 冷风灌进领口,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热。
这一场, 他们只能赢。
库房在金佛寺西北一隅,大片的空屋与地窖被临时腾空。刚走到门口,程荀就看见冯平带着几个亲卫从庭院门口匆匆而出。
“主子。”看见她,冯平等人赶忙停下行礼。
程荀点头回礼, 言简意赅道:“昨夜都入库了?”
冯平点点头, 又道:“将军在里头……”
程荀微微扬眉,侧身迈进院子:“你们先去忙吧。”
她走得快,没有注意到冯平欲言又止的神情。
庭院空荡荡的, 房檐角落还垒着几袋子未收进库房的粮食。程荀上前检查了粮食可有发霉掺沙的情况,见质量并无问题这才放下心来。
往院子深处走,程荀隐约听到了人声。她放轻脚步, 悄悄朝声音处靠近。
“如何, 这下你可放心了?”
是晏决明的声音。
隔了许久, 一个粗哑浑厚的男声响起,语气很是憋闷。
“……是属下鲁莽了。”
程荀站在墙根阴影里, 微微探身看去,只见晏决明站在库房正中。他微微侧身,长身玉立,一半身子落在阴影中,棱角分明的侧脸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凛冽。
而方才出声的男子身形高大魁梧,一身短打,像是刚被人从教场拉来似的。
程荀默然无声站着,可里头两人却似乎有所察觉,敏锐地转头看过来。她有些尴尬,干脆不掩饰,直接走了过去。
那将士看了眼程荀,低头道:“那属下先行告退。”
晏决明点头默许。
那人匆匆离开,程荀问道:“他是?”
晏决明神色柔和下来,道:“是我麾下一个千总,元辉。”
“看着有点刺头。”程荀道。
晏决明笑了下:“元辉能力出群,可唯独性子有些莽撞,容易听信于人。按他的资历与军功,早该做上守备;可就因这毛躁的性子,一直被上头压着……”
程荀了然,一挑眉:“恐怕就连这千总的位置,也是你给升的吧。”
晏决明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什么都瞒不过你。”
略一停顿,程荀试探问道:“他今日来,可是将士们有怨言?”
从两人寥寥几句话,她已大约猜到了元辉的不满来自何处。
只能说,这批粮草来得正是时候。
晏决明眉头微蹙,转瞬又消失了,只道:“不过是个别人,无事,我已处理好了。”
他说得风轻云淡,程荀心下却有些沉重。
可现况如此,除了尽快寻到生路、让这五百神隐骑残部不必再躲躲藏藏,别的办法也不过权宜之计。
“不说这个了。”晏决明微微俯身,一张俊美无铸的脸凑到她跟前,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昨儿休息得可好?”
程荀下意识躲了一下,反应过来又大大方方回望过去,道:“自然好了。我与妱儿一起睡,可暖和了。”
晏决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游离一瞬,直起身轻咳一声:“那就好……两个人睡,自然是要暖和些。”
程荀眨眨眼,转口说道:“分家不太顺利。”
晏决明拉着她的袖角往外走。
“杜家不满意分利?”
程荀抿抿唇,将杜三娘的信细细说了。晏决明安静听着,时不时牵她躲过石板路上结霜的地方。
北风吹得凌冽,寺外临时用作教场的空地上远远传来将士们操练的声音。
“……三娘铁了心不愿分家。”她低声道,“于我,自然是好事,可是于杜家而言……”
宽大的袍袖底下,晏决明握紧了她的手。他脚步不停,只柔声道:“杜家义勇,可此事与他们而言,未必没有好处。”
晏决明轻声细语,说得却极为犀利残酷:“程杜联系如此紧密,就算一朝分家,可难免不波及于杜家。士农工商,上头若是有心想要治杜家之罪,与按死一只虫蚁又有何区别?”
“不分家是险,难道分家就没有险了么?两相权衡,不如此时放手一搏。”
“阿荀,我并非诋毁杜家义气,只是你也需得知道,杜家早已无法抽身了。”
晏决明身居官场多年,虽也感叹杜三娘的果决,却难免想得更现实一些。
程荀默默听着,思忖良久,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停下脚步,直直看向他:“可如今形势如此,杜家仍敢交付信任,便是你我的责任。”
“杜家上下几十条人命,亲自交到我们手里了。”
晏决明沉默对视,半晌,轻声道:“今夜,我要带队往瓦剌西路去。”
程荀一惊,未曾想到他行动这般快,急忙道:“你伤势好了么?策略如何?有几成胜算?”
她抬手慌忙按住他领口,想要确认他肩头的伤。晏决明含笑看着她,丝毫不急不慌的模样。
程荀忍不住来气。她自然知道军情为重,他们已在金佛寺耽误太久,如今粮草来了,自然没有再拖延的道理。
可即便道理如此,她想到那日雪原上重逢,晏决明奄奄一息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你就不能提前与我说一声!”她气得推了他一把,转身就要走,“东西收拾了没?今夜就走,什么都没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