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石虎转头望了一眼,又被吓了一跳。
“唉,我如今看你这张脸是真不自在。”
晏决明没说话,坐在石虎面前的石磨边,姿态自然洒脱。他虽未佩玉着锦,可通身气派还是与这农家小院格格不入。
石虎在旁看着,忍不住开口感叹。
“你如今可不一般了,哪还有当年那灰扑扑的模样。”
晏决明未置可否。
石虎手里拿着丝瓜瓤,低头刷着碗筷,一边说道:“不知程荀与你说过没有。当初你被歹人所伤,程荀跑来县里找大夫,那时候我还看见了。”
晏决明微微抬起了眼。
“也是那时候年纪小、不成熟,我本来还骂自己多管闲事呢。结果一上山,得嘞,幸好我跟上去了。”
晏决明嘴唇紧抿,眼睛盯着石虎。石虎没注意到他的神色,起身打了一桶清水,仍是自顾自说着。
“我刚上去就见你家里着了大火,城北的那个老大夫指着火场让我去救人。我撒腿就跑进去,把程荀扯出来了。”
“……她,为何在屋子里?”
“还能为什么?想救你呗。”
“你是不知道,我刚将她拉出来,那房梁就垮了。唉,她当时哭着求我进去救你,结果屋子一塌,她跟傻了似的,在门外跪了一夜,一句话也不说,看得我也心酸。”
“然后呢?”晏决明声音干哑。
石虎有些感慨,半仰头看着天,像是陷入回忆里。
“第二天火烧尽了,我和兄弟伙们从屋子里拉出一具烧得焦黑的干尸。你也别生气,那时候我们都以为是你呢。”
“我也算胆子大的,都不敢看那尸体。结果,你妹妹愣是跪在那儿看了好久,一滴眼泪都没掉。”
“那时我还以为她吓傻了呢。现在才知道,恐怕是她早就看出不对劲儿,所以之后才会去找你呢。”
石虎嘿嘿一笑,抱着洗净的碗筷往厨房去。晏决明还靠在石磨边。他低垂着头,身子僵直,早没了起初的自在闲适。
他在心里说,你错了,阿荀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
她只是从那日起,彻底背负起了他的“死”。
他凝望着站在寝屋窗前、笑着与王翠儿说话的程荀,久久无言。
吃过饭后,程荀想去看看程十道,二人起身与王翠儿一家道别。
一行人站在门口,王翠儿轻蹙眉头,问道:“你们今夜住哪儿呢?”
石虎在旁大大咧咧笑了。
“翠儿,溧安这么多客栈,难道还不够他们住的?”
王翠儿白他一眼,对二人说:“我知道你们定然是想去四台山看看的。只是前几年,不知是谁将那山头买下了,之后便一直派人守在山脚,不让人进呢。”
“若是真进不去,你们也别勉强。我看那守山的,个个练家子,可不好对付。”
程荀一愣,下意识看了眼晏决明。
晏决明神色未变,依旧笑得温和有礼。
“好的。”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一张叠成方块的纸,递给石虎。
“当年,多谢你们照顾阿荀,六出感念不已。若是将来有任何难处,可以去这个地方报我的名字。我虽能力有限,但必然责无旁贷。”
晏决明口吻真挚诚恳,可石虎听完还是有一瞬间的不痛快。
看看身旁的王翠儿,再想到屋里熟睡的小石头,他深吸一口气,收下了纸条。
“多谢。”石虎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晏决明笑了一下,和程荀对视一眼,转身走了。
他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巷口,王翠儿有些恍然。
消失了五年的两个人,居然就这么回来了。
她忍不住掐了一下石虎,身旁那人却一声不吭。
她疑惑地转头,却见他看着手里的纸条瞪大了眼睛。
王翠儿凑过去一看,也愣住了。
“这……”
上面写着的,不就是四台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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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石虎、王翠儿的家,二人往城外去。
正值午后,深秋萧索的风里,灰色的天幕中难得露出几抹和煦的暖阳,打在身上,直教人忍不住伸懒腰。
程十道的墓离溧安县不远,就坐落在程氏祠堂的后山中,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
二人走在官道上,各有思量,周遭只闻山林中鸟雀啼鸣,与脚下踩到干枯黄叶的沙沙声。
好一会儿,程荀才从今日与王翠儿的话中抽身。她看了眼身边不知为何沉默许久的晏决明,试探问道:“怎么不说话?”
晏决明手里拎着纸钱与祭品,闻言只侧过头,看着她温柔地笑了一下。
“我在想,这是我们时隔这么多年,第一次来祭拜伯父。”
程荀一愣。
当初她刚住进四台山时,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就算睡着了梦里也全是程十道,总是哭着睡去、又哭着醒来。
她不想在程六出面前表现得太过懦弱,可思念和悲伤像是开了闸,由不得她控制。
后来有一夜,程六出叫醒了正在熟睡中的她。她迷迷糊糊坐起身,程六出伸手摸了摸她脸上的泪,对她说:“走,我带你去见你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