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儿打量了一圈周围,眉头紧皱。
“六郎,昨日送来的货你可摆起来了?”
王六郎看起来年纪不大,神态举止却老成油滑。他躺在王掌柜惯常休息的摇椅上,百无聊赖地抓抓脖子,不耐烦道:“行了行了。翠儿姐,交给我你还不放心么。”
“就是交给你我才不放心呢,你看看你什么样子,店里的灰都不会掸一下!”王翠儿冷哼一声,恨铁不成钢道。
正说着,程荀拉着小石头,和晏决明一同走进书铺。她不住地四处张望,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布置瞬间唤醒她脑海深处的回忆,心中感慨万千。
看见店里走进衣着体面的一男一女,王六郎一跃而起,身子挤开王翠儿,殷切地上前招呼。可他脸上堆起的笑意,却在看见小石头时,消失无踪。
程荀望了他一眼,只以为他是王家雇来的帮工,并未放在心上。可下一秒,她就听这人酸溜溜说道:“翠儿姐,这样的贵客,你之前怎的不告诉我?这人脉你捏在手里也没用,不如早点交到弟弟手里。”
程荀听出不对劲儿,下意识看过去,却见王翠儿面色阴沉,嘴唇紧抿,尴尬又气恼地站在原地。
她刚想开口说什么,身旁的小石头却突然挣开她的手,歪歪扭扭跑到王六郎面前,挥着小小的拳头,砸在他小腿上,边打边说:“坏!坏!”
众人都吓了一跳,王翠儿弯腰想捞起孩子,王六郎心烦意乱地往后躲,孩子却没站好,当即就要往后倒。
事情发生得太快,眼看着小石头要跌进书堆中,晏决明往前一迈,将他接住了。
小石头愣了一下,下一秒,哭声震天响。
王翠儿吓得花容失色,扶了一把旁边的柜子才勉强站稳,小心翼翼接过孩子,哄着孩子向后院去了。
差点惹出事来,王六郎却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正想开口抱怨,却被程荀二人的眼神吓得住了嘴。
程荀冷冷地盯着他,整了整袖子,从他身边慢慢踱步过去。而晏决明身上的寒意更甚一层,像是一支利箭,瞬间穿透他的心脏。
直到二人的身影都消失在门帘内,王六郎才惊魂未定地瘫坐到一旁的摇椅上。
王翠儿去哪儿认识的这两个煞神!
王掌柜的这间铺子已在溧安开了近二十年,程荀与晏决明却是第一次走到后院里。
进门后,才发现原来后头大有乾坤。一间藏书的库房自不必多说,令他二人诧异的是,这后院里,居然还藏着个小小的印刷坊。
多余的油墨与坏了的印版工具散落在檐下,几间刻印的屋子房门紧锁,似是许久未有人来了。
王翠儿站在杂乱的院子中央,轻轻摇晃臂弯,小石头在她瘦弱的怀抱里渐渐停下了哭泣。
程荀和晏决明对视一眼,不知该说什么。
好一会儿,她才轻手轻脚走上前,却见小石头伏在王翠儿胸前,已然睡着了。
程荀刚想开口,却见王翠儿脸上挂满了泪痕。
“翠儿姐……”
王翠儿怔怔地看着周围紧闭的房门,眼泪止不住地向外涌。
她无措地拍拍她的后背,匆忙从前襟抽出丝帕,替她擦了擦眼泪。
好一会儿,王翠儿才吸吸鼻子,站起身,撑起一个笑,低声对他们说:“走,去我家里吃饭。我手艺不好,你们可别嫌弃我粗茶淡饭啊。”
程荀心里难受,面上却只能跟着笑笑。
她想,难道这里就不是翠儿姐的家了吗?
这里是她呆了十几年的地方啊。
王翠儿在前带路,众人从后院的侧门出去,牵上牛车,往她与石虎家中去。
两年前,石虎他爹自觉年岁已高,便将铁匠铺交给石虎,自己去乡下养老了。如今石家在溧安的铺子与屋子就他们一家三口住,倒也清静。
一行人来到石家,时值晌午,王翠儿将孩子放到石虎打的小床上,让程荀、晏决明帮忙照看,自己一人去厨房招呼了。
石家的宅子是个小小的民居,院子不大、屋子不多,各种物什却一应俱全,布置得也温馨,一看便是认真过日子的人家。
程荀想了想,让晏决明看好孩子,自己悄悄走到厨房。
灶上柴火正旺,铁锅里煮着鱼汤,王翠儿坐在炉灶前的矮凳上,呆呆望着灶肚里熊熊燃烧的火焰。
程荀默不作声地走过去蹲下,用火钳夹出一根烧得正旺的柴火。
王翠儿如梦初醒,慌忙看看锅里的鱼汤,长舒一口气。
“还好你来了,不然这鱼汤都要变鱼羹了。”
程荀笑着摇摇头,扯过一个小矮凳,在王翠儿身边坐下了。
灶房里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扇小窗投下一道方块般的天光,直直落在她们身上。
程荀觑着她的脸色,小声问道:“翠儿姐,今日店里那个人是谁啊?我从前从未见过他呢。”
王翠儿看着她,却冷不丁说道:“这个不急,你先与我说说,这几年到底去哪儿了?程六出起死复生,又是怎么回事?”
程荀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
这些年、这些事,三言两语实在太难道尽,况且其中太多密辛,让局外人知道也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