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孟其真已经死了十六年了。
有时,孟忻看见抽屉里的那个旧荷包,还会恍惚一阵。
孟其真长什么样子来着?
他记不清了。
可记忆中唯一清晰的,便是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而今日,他坐在程荀面前,看着那双眼睛,又想起了孟其真。
——儿肖母、女肖父。孟其真,你的女儿确实有一双与你一模一样的眼睛。
往事如风,许多情节、许多情绪,早已在年年岁岁中斑驳褪色。可谈及当年,他还是难掩悲色。
他从袖中拿出那只荷包,递给程荀。
“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
陈年的血迹沁进布料,那只荷包上布满斑驳的黑色斑点,早已看不清上头的绣样。
程荀看着那只荷包,并未伸手去接。
脑中一片空白,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开口。
“孟大人,你又从何确定,我就是那位孟千户的孩子呢?”
孟忻看出她脸上的挣扎和怀疑,轻叹一口气,将荷包放到一旁桌上,向外喊了一声。
“带她进来。”
程荀下意识看向门外,却见一个荆钗布裙、苍老臃肿的婆子被人推进屋。她神色慌乱,步子跌跌撞撞。
在看见程荀的瞬间,那婆子便跪了下来。
程荀移开了视线,心里有些不舒服。
圆桌下,她突然感觉手被人握住。
她抬眼看去,却见晏决明关切地凝望着她。
那双温暖干燥的手捏了捏她沾满冷汗的手。暖意徐徐汇聚到手上,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忍不住轻轻呼出口气。
一旁,孟忻肃然冷厉的声音响起。
“王氏,你可还认得自己的小主子!”
王氏的身子猛地一抖,颤颤巍巍抬起头,花白散乱的头发里,一双眼睛噙满泪。
“老爷,夫人,洪芳对不住你们……”
她嚅嗫几句,突然痛哭出声。
她手脚并用,爬到程荀脚边。程荀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而晏决明抓着她的手,将她护到一边,呵斥一声:“来人!”
天宝匆忙走进来,将王氏制住。可那人却突然爆发出力气,挣脱天宝的钳制,一头向墙上撞去!
千钧一发之际,晏决明将手边茶盖丢过去,正中王氏的膝窝。王氏受力摔倒在地,天宝连忙将她按住。
王氏伏在地上,哭声凄厉。
程荀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崔夫人走过来将程荀护在怀中,手顺着她的后背摩挲,轻柔地安抚她。
程荀看向一旁的孟忻,只见他面色铁青,狠狠一拍桌子。
“将她带过来!”
第64章 泪啼血
王氏兀自哭着, 浑身无力地瘫在地上,天宝花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她半拖半拽地拉到众人面前。
“你应当也知道我找你来的缘故了。如今当着她的面,我再问你一遍,你好生听着。”
孟忻阴沉着脸, 那张本就生得严肃的脸此刻更显冷厉。
王氏趴在地上, 低着头, 闻言忍不住打了个颤。
“你是谁?”
“……我、奴婢叫王洪芳, 从前在紘城孟千户家做事……”
“泰和二十五年,孟其真命你和王二护送家中夫人、小女儿南下避难,可有此事?”
“是, 是……”
“你们做了什么?”
孟忻语气阴鸷, 双唇紧抿。
王氏打着哆嗦, 半天说不上话。
“此时你知道怕了?”
他的双眼紧紧盯着王氏,突然抬高声音。
“你们一路南下,路过溧安时,你夫妻二人背着孟家夫人, 将孟其真的女儿丢弃了, 可有此事?”
王氏仍旧沉默着,只能听见她粗重的呼吸和啜泣声。
孟忻并未留给她喘息的时间,话似连珠炮一般, 又急又快。
“当初你们是如何跟孟夫人交代的?”
“孟夫人如今又在何处?”
“可是你们夫妻二人合谋将孟夫人害死了?”
每问一句,王氏的身子就紧绷一分。直到孟忻说她夫妻二人将孟夫人害死时,她的身子突然僵住, 而后猛然抬起头, 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孟忻。
“我没有!”
此时, 她的眼中全然不见方才的恐惧,倒像是被激怒的困兽, 眼神凶狠愤怒,好似要将孟忻活活撕下一块肉。
程荀双手捏紧衣裙,下意识向椅子深处缩了缩。
孟忻见过大风大浪,丝毫不将王氏的疯魔样子放在心上,依旧厉声道:
“大胆刁奴,你可知以奴欺主、卖主、弃主,主家若是追究,按律当斩!”
孟忻本想用律法弹压住她的戾气,谁曾想,听完这话,王氏沉默许久,突然冷笑一声,然后缓缓从地上爬起,毫无顾忌地盘腿坐下了。
她这带着挑衅的姿势激怒了崔夫人,她蹭的站起身,手指着她,当即就要骂出声。
程荀却将她拉住了。
她看着王氏那张蓬头垢面的脸,喉头微动。
她问:“你为什么不看我?”
王氏只在刚进屋时看了她一眼,之后便始终错开程荀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