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年前,一场风寒夺走了玉扇的娘。从那天起,她便不再如从前那般得意张扬,整个人沉寂了许多。
程荀收拾着剩下的棉布,对她的话不以为意:“我没兴趣看你的笑话。况且这也没什么好笑的。”
玉扇低低地笑出声,笑声又渐渐转成哭泣,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人走茶凉……我娘才走了一年,夫人就如此不留情面……”
程荀抬头,只见她哭得那样凄惨,满脸都是被背弃的不甘和痛苦。她拿起丝帕替她擦了擦脸,轻轻道:“你想错了。”
玉扇哭声一滞,目露疑惑。
“你娘曾经在夫人面前再有脸面,你曾经在府中再被底下人捧着,归根究底,你和你娘都是奴才,夫人是主子。
“这世道,奴才和主子的区别,比人和猪的区别还要大。”
玉扇怔怔地看着程荀,明明她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她却没觉得她在骂她。
程荀用那平静的目光看着她,好似一条缓慢流动的河,蕴藏着安定的力量。在她的目光中,玉扇竟然也缓缓平静下来。
程荀给她拉上薄毯,走之前说:“这几日就在屋子里好生养着,姑娘那我替你说过了。”
玉扇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怎么突然浮起一股勇气,叫住了她:“我今天,并没有说错话,对不对?”
程荀顿住,没有回头。
她听见她说:“你说了实话,只是在这府里,实话是最没用的话。”
程荀走了。玉扇呆呆地伏在枕头上,两行泪顺着脸滴到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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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和林氏大吵一架后,胡婉娘消沉了许久,每日茶饭不思,都不必她刻意控制食量,人就迅速瘦了下来。只是这下没了之前弱柳扶风的柔美,反倒显出几分病态。
林氏心中焦急,生怕她瘦出病来,干脆把压力一股脑地丢到下人身上,勒令下人们必须看顾好她的身体。
这可苦了程荀。如今玉扇还在养病,奶娘陈婆子回乡探望孙儿,几个小丫鬟都还不顶事,院里所有事都压在了她一个人头上。
除此以外,还要时刻哄着胡婉娘、疏导她的郁气,甚至安排好人步步紧跟胡婉娘,生怕她突然想不开寻短见。
高压之下,程荀管起底下人倒是简单——只要阴沉着脸对她们说一句“姑娘要有什么不好,你我都不必活了!”就行。
整日愁容的胡婉娘除了吃饭令人焦心,竟然比平时好伺候多了。她满心念着自己身不由己的婚嫁,不再拿着丫鬟小厮们耍乐子,甚至短暂地依靠起身边的下人。
一日,胡婉娘突然单独将程荀叫进屋,关上门,煞有介事地问她:“你是不是想和松烟成亲?”
程荀被她出其不意一记乱拳打蒙了,愣了半晌才说:“姑娘误会了,我与松烟没什么别的关系,我也不想与他成亲。”
胡婉娘却自顾自地扯了朵瓶里的桃花,坐到窗前软榻上:“你也别不好意思,若是你想与他成亲,我定会成全你们俩的。”
程荀心中无言又无奈,不太想理她这想一出是一出,却又怕她真的乱点鸳鸯谱:“姑娘,我与松烟真的没什么,我只要待在姑娘身边伺候就成,不想成亲……”
还没等她说完,胡婉娘不甚在意地打断她,长长叹一口气,有些少年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稚嫩:“这世上,有情人总是难相守,对么?”
程荀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勉强附和着:“或许是吧。”
“你说,”她低头扯着手中的花瓣,“他还记得我么?”
程荀直觉她说的不是张子显,谨慎地没有开口。
好在胡婉娘也并非要一个答案,不过需要一个安静的看客罢了。
花瓣落了一裙子,她看着看着居然红了眼睛:“他是不是根本不记得有我胡婉娘这个人了?若他对我有意,就算我远在扬州,他也该来看我啊?”
她想起什么,突然跑到铜镜前:“还是我太难看了?是我眼睛不够大,还是我不够白?”
程荀心中一动,顺势说道:“姑娘,我从小就听人说,不好好进食,人会越来越干瘦蜡黄,那样更不好看呢。”
胡婉娘半信半疑:“……真的?”可她很快又委顿在椅子上,“就算我漂亮了,又给谁看呢?难不成给那张子显看?”
她从镜子里看着程荀,语气酸溜溜地:“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喜欢的人就在府里,我要给你们做媒你还不愿意。”
程荀趁着转身给她倒茶的功夫狠狠翻个白眼,嘴上劝慰不停:“姑娘若是与那人有缘,那必是能再见的。”
彼时说这句话的程荀,万万没想到,就那么巧,竟真的被她说中了。
几日后,胡瑞难得回府吃一顿晚膳,一家人齐齐坐在膳厅。
林氏时刻关注着胡婉娘的食量,胡婉娘心不在焉地握着筷子。厅里两个男人却没把家里女人的情绪放在心上,一点都没发觉最近家中奇怪的氛围,依旧说着官场上那些事。
或许也不是不上心,只是单纯的瞎了。
程荀在旁伺候,手上不停给胡婉娘夹菜,脑子一字不落地记着两人说的话。
突然,管家匆匆跑进来,附在胡瑞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胡瑞神色讶然,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