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荀心中掀起狂喜,可等那人将她抱出殿外,慌乱地拍熄她衣角的火星,她才看清,竟然是石虎。
她仿佛看见救星一般,用力拽住他的袖子,哽咽道:“求你,求你救救他!程六出还在里面!”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烧断了房梁的破庙轰然倒塌。
容纳了她和程六出这对孤儿六年的家,彻底成为火海上的废墟。
灭顶的绝望如雷般降下,她疯狂爬起身,扑向火海,石虎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别去送死了!你救不了他!”
程荀转身用力甩开他的手,声嘶力竭地咆哮:“那怎么办!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石虎被她凶狠的语气吓得一愣。
火光映着程荀蓄满泪水的眼睛,她无力地跪在火海前,头颈低垂,像是被打垮了一般,颤抖着身体,慢慢地伏在地上。
他听见她低哑悲戚的呢喃:“怎么办……程六出……程六出……”
他不忍地移开视线,心中酸涩。
山林间,火星漫天飞舞,像是无数飘摇的魂灵在风中驻留。
无垠的天幕之下,万物仍在安眠。四台山上透出一点起伏的光亮,何其渺小、何其微茫。
又有谁会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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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雾罩山林,浓烟弥散,空气中满是焦糊刺鼻的气味。
石虎带着他的弟兄们在一片灰黑的废墟之上搜寻着,火烧了一夜,直到今天凌晨才烧尽熄灭。
昨夜,他在城中看见程荀带着大夫在街头狂奔,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他一边嫌自己多管闲事,一边又觉得,一个小姑娘家的,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呢?
他咬咬牙,在陡峭的山路上跋涉,心想,就当是为了之前的事赔罪吧。
他顺着他们的踪迹一路向上,直到看见那冲天的火光。
老大夫在院子里焦急地踱步,看见石虎赶忙让他进去救人。他没有多想,慌忙冲进火中,将程荀拉了出来。程荀在小院里跪了一夜,水米未尽,睁大眼睛,一眼不漏地目睹着这场大火。
石虎心里难受,天不亮就赶去城中将王翠儿和他的兄弟们都拉来帮忙。
王翠儿红着眼睛抱住呆滞木然的程荀,一群平日里混不吝的小子都沉默了,一言不发地清理着废墟上的木头和碎瓦。
他们与程六出有不少过节,可谁也没想到,前几日还生龙活虎、扭打在一起的少年,今日就丧生在火海之中。
快两个时辰过去,他们合力移开残缺的菩萨泥像和沉重的房梁,从灰烬中拖出一具灰黑的尸体。
那尸体面目全非,浑身焦黑,皮肉都被烧得残破,极其骇人。少年围着这具尸体,不敢直视,有人承受不住偷偷跑到后面干呕。
程荀听到动静,呆楞无神的眼睛终于有了聚焦,她手脚并用地爬到那尸体旁边。
众人小心地关注她的举动,生怕她承受不住晕厥过去。
可程荀神情中却没有任何悲痛或畏惧,只见她脏污狼狈、挂满泪痕的脸上神情肃然,认真观察着这具黑炭一般干枯的尸体,从头到脚、一丝一毫也没有放过。
像个求知的幼童。
众人古怪地相视,不知道该说什么。王翠儿主动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蹲在程荀身边:“阿荀,谁也不想这样的事发生,你要节哀……”
她说着说着,眼泪落了下来:“你要好好活下去,你哥哥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程荀恍若无闻,自顾自地脱下自己短短的外袍,盖在尸体身上。
她抬头,面色平静:“石虎哥,翠儿姐,各位大哥哥,你们能帮我一起把他安葬下来吗?就埋在竹林里就行。”
石虎和王翠儿对视一眼,连忙答应。少年们三三两两将尸体抬起来,又拿上从废墟之中翻出的铁锹,去竹林中忙碌。
王翠儿握住程荀单薄的肩膀还想说些什么,她却径直走到众人从废墟中清理出的工具堆里,翻出一把被烧黑的匕首。
乌黑的血迹粘在利刃上,匕首尾端刻着一个小小的“胡”字。
程荀记得,昨夜程六出手里,一直握着这把匕首。她从衣角扯出一根布条,小心地包裹住匕首,藏在腰间。
王翠儿在背后,看不清她的动作。她望着她的背影,声音苦涩:“明明昨日我才见了他,怎么会这样……”
程荀身形一顿,轻声问:“翠儿姐,他昨日可说了什么?”
王翠儿摇摇头:“昨日他来铺子里问有没有活计,我给他找了胡大人府上抄书的活,说完这事他便去胡府了。”
胡府。
又是胡府。
程荀低着头,几乎想笑出声。
多么荒唐,命运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她无法抑制地抖动身体,好像想笑,又好像想哭,一种空洞的荒谬感笼罩她的全身,恍惚中她突然开始怀疑,这六年是真是假?
程六出也是假的吗?
会不会这一切,只是五岁的她做了一场梦?
耳边遥远地传来一个怅惘的女声:“阿荀,想开点,或许这他的就是命。”
那个雪夜,里长大伯絮絮叨叨的话又浮现在脑海中。
“程十道啊,命不好。”
“有什么办法呢,这世道,有些人的命就是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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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程荀从废墟中找到一只外壳烧焦的木盒子。它居然从大火中存活了下来,打开盒子只有些飞灰。这里面小心存放着她这些年最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