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昧说:“你是曲二的朋友,也想帮他吧。”
“帮他什么?”
“帮他进入军营。”
夏花微讶,问:“他的意思吗?”
昭昧道:“我的意思。”
夏花失笑,摇头:“朋友不是这样做的。”
昭昧问:“你觉得曲二不愿从军?”
夏花摇了摇头,几番欲言又止,说:“无论想与不想,这决定该他自己来做。”
“呵。”昭昧嫌弃道:“有的人,非要人推一把不可。不然像你这样,还知足得很。”
夏花有几分好奇:“你觉得我知足吗?”
昭昧斜着眼上下打量她,没好气说:“你那么想和我说你从前经历的事情,怎么都不像知足的样子。可我一旦说你不知足,你立刻又自己安慰自己起来。我哪里知道你究竟是知足还是不知足?”
夏花大笑。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
昭昧莫名其妙:“我说了什么笑话?”
“不,你没有。”夏花含笑摇头,稍稍止住笑意,说:“我只是觉得好笑——你把我说得也够可笑了。”
昭昧忍住翻白眼的欲望:“你究竟答不答应?”
夏花不作回复,却说起别的事情:“我有个妹妹。”
昭昧道:“你说过——答应还是不答应,这有什么难的?”
这回轮到夏花自说自话,无论昭昧问什么,她只自顾自说下去:“但我们长得不像。我们是异母异父的姊妹。”
昭昧听进去了:“异母异父?”
夏花点头:“我娘死得早,后来父亲娶了她的娘。我本来还有个妹妹,也是她同母的姊姊,可惜出生没多久就死掉了。父亲觉得他或许命中无子,便把她娘送到客人的床上,后来,就有了她。”
昭昧问:“什么是送到客人的床上?”
夏花说:“生下她后,她娘羞愤自杀,再过几年,我和她就一同被卖掉了。”
这一次,故事里抽离了情绪,夏花只是平平地陈述,不掺杂任何旧日怨愤。
她说:“我不知道她被卖到了哪里,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我这样活着已经很勉强了,她真的会有那样幸运,比我活得更好吗?可若是她活得还不如我……那只能说,没有死就已经很好很好了。死掉的人太多了,只是我在这里见到的死人,就已经很多很多,她们很多和我、和我妹妹一样,是被卖掉的。水灾、旱灾、贫穷……因为任何一个理由。”
她看向昭昧,眨了眨眼睛问:“我该知足吗?我不该知足吗?”
昭昧托着下巴听她讲完,开口时却说了不相关的事:“你父亲后来有儿子了吗?”
夏花神色怔忪:“啊……我走的时候,还没有。”
昭昧像得到糖果的孩子,吃到嘴里满意了,点点头,说:“你该不该知足,是你自己决定的事,我只想知道你究竟答不答应。”
这答案似乎在意料之外,夏花愣了愣,笑开:“他若是来到我这里,拿那件事来问我的答案,我就答应你。可能……我也想有人听到我的一切后,给我一个答案。”
昭昧好像没听见后面的话,只听到夏花的“答应”,满意地笑起来,站起身,自然地按住刀柄,紧接着——
猛一转身,扑向房间角落!
一切发生地猝不及防。夏花霍然起身,冲向昭昧:“不要!”
第39章
夏花猛扑, 而昭昧比她更快,瞬间,风吹帘动, 刀光碰撞。
铿然一声交击,刀身震颤嗡鸣。昭昧微松刀柄卸去力道,对方趁势而上, 锋芒自刀身擦过,发出刺耳声响, 势不可挡,逼向刀柄。
刀柄之前,延展的护手将刀锋牢牢格挡。昭昧侧身撤刀,让过对方攻势,上步!
突然,身后探来双臂, 将她环抱。
急于阻止的夏花恰恰此刻扑到。
昭昧动作不及, 立刻退步, 却有夏花拦住去路,对方寸步不让,刀刃抵在她颈项。
昭昧缓缓吐出一口气。抬头。
面前,是陆凌空的脸。
“又见面了。”陆凌空声音冷凝。
昭昧侧脸,见到旁边的江流水,又低头, 自雪亮的刀身看见自己的脸, 扬起头问:“要杀我?”
陆凌空眸中情绪翻卷,手中攥紧刀柄。
昭昧不客气地问:“杀了我, 你和她能活吗?”
陆凌空下意识看向江流水,又很快回头, 笑了下:“至少给我那些死去的兄弟报仇了。”
“给你那些叛变的兄弟吗?”昭昧讥讽道:“也是,他们死得早,来不及叛变。”
陆凌空眉毛压下,目光犀利:“什么意思?”
昭昧只挑衅地看她。
江流水叹息一声:“驼驼山怕是换了主人。”
昭昧反问:“她恐怕从来也没做过主人。”
陆凌空盯着她,半晌,松开手,挑挑额前乱发,问:“怎么回事?”
昭昧收刀,慢吞吞地说:“你的兄弟们大概都做了曲家的亲戚,只差你还没认祖归宗了。”
陆凌空呛道:“你不会好好说话?”
昭昧道:“你刚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不然呢。”陆凌空皮笑肉不笑说:“你害死我兄弟,还要我把你当兄弟?”
“敬谢不敏。”昭昧道:“我不似你,明明是个女人,却要和人做什么兄——”
昭昧没能说完。
陆凌空突然揪住她抵在墙上,低头时,彼此目光近在咫尺,昭昧抬眼,就能看进她的眼睛,看到那漆黑似燃着火光的深处。
她心头一跳。
她本来就和陆凌空不对付,刚刚又输了一招心情不好,说话时自然针锋相对,并没什么深意,可就在刚才,电光石火,她反应过来。
那日她偷听到的声音,的确是陆凌空的。可那声音与此时此刻完全不同。
和江流水独处时,她的声音清澈明亮,与眼前的形象并不相仿,倒是此刻她压低的声线似乎正衬她驼驼山大当家的模样。
但是,驼驼山大当家又该是什么模样呢。
昭昧弯起嘴角。
“你笑什么?”
“我笑你总想做他们的兄弟,可总也做不成。”昭昧比陆凌空矮些,可眼睛仰视时,目光却在俯视:“就算你压低了声音还逛起了倡肆,那又怎样,还是做不成驼驼山的大当家。”
情绪起伏卷起的强烈气息拂在昭昧脸上,陆凌空揪住她衣襟的手攥了又攥,手指僵硬得颤抖,好像下一刻就能砸上昭昧的头。
陆凌空死死地盯着她,眼神像刀子射出来。
昭昧不甘示弱地回视,又累了似的,主动收回视线,轻轻一推。
陆凌空轻易地退开了。
昭昧露出得意的微笑,对江流水说:“现在可以谈点别的了。”
曲家从驼驼山内部动手并不是件意料之外的事,至少江流水察觉曲家有意留她们在城中后,就有所防备。这正是陆凌空这段时间大出风头的原因。
事情闹得越大,越是引人关注,越是令人掉以轻心。
前几天,陆凌空闹出命案,将这一系列事件推向高潮,而那个死去的人,正是死在这里,死在这家倡肆的房间里,那房间里,住着夏花的姊妹。
这也是她们能够寄居此处的原因。
夏花先前惊得面色苍白,这会儿见形势好转,恢复了镇定,斟了热茶一杯杯放到她们面前,认真说:“你们都于我有恩,虽然我能做的不多,但只要是我能够帮忙的,我义不容辞。”
江流水道:“我二人借住此处,已经多有叨扰。”
夏花抿唇一笑:“比起救命之恩,这算得了什么。”
昭昧提醒:“救你命的是我。”
夏花笑道:“她们救了我的姊妹,一样是命。”
昭昧“呵”一声。
江流水喝一口茶水,又捧着杯子暖手,说:“方才你也听到了,此事涉及曲家,你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曲家算什么呢。”夏花目光灵动:“不说刺史,便是皇帝,也从不曾救我于水火。”
很快,她又一笑:“你们说便是了,我去望风。”
夏花的房间颇有余裕,她走到门边,为她们留出说话的空间。
昭昧开门见山:“你们打算如何出城?”
江流水道:“我是如何也出不去的,只让凌空去就够了。”
昭昧也这样认为。江流水的目标太明显了,脸上那样一道横贯的刀疤,又行动不便,即使不用轮椅,经过城门也必然会被扣下。
陆凌空显然也明白,握了握江流水的手,转向昭昧:“我要是走了,你能照顾她吗?”
她此刻看起来十分冷静,似乎忘记了昭昧的挑衅,倒有些像她们在驼驼山遇见时的那个陆凌空了。
昭昧说:“只要你不死,她就不会死。”
陆凌空道:“我要的不只是不死。”
昭昧问:“凭什么?”
“就凭你和我之间的关系,你没那么好心提醒我曲家做的事,除非有什么条件——”她架开腿:“说吧。”
陆凌空和江流水的目光都落在昭昧身上。
昭昧脸上绽开笑容,说:“我没什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