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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历史 > 大唐第一公主 > 第222节
  众人呆了一呆,嗡的一声,七嘴八舌,质问的,震怒的,吃惊的,以为自己听错了的……
  一片哗然。
  裴英娘刚才把半夏和忍冬打发出去了,琴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失手打翻水晶盏,声音被阁子里的嘈杂掩盖过去,没有惊动屋外的半夏。
  她捡起水晶盏,牛酪浆洒了一地。
  几个幕僚一迭声追问:“圣人当真要禅位于天后?”
  秦岩的声音响起,“千真万确,我当时在场。”
  李旦没有吭声,幕僚们惊叹诧异良久,才有一个人颤着声音问,“那……岂不是要……”
  他不敢说出接下来的话,从古至今,哪有女子为帝的?圣人禅让于武皇后,这天下是不是也要改姓武?圣人果真是糊涂了么,万里江山,大好基业,就这么拱手让给一个后妃?
  郭文泰眼观鼻鼻观心,接着说,“圣人宣布他的打算后,朝臣们一致反对,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出声附议,谏议大夫当场触壁死谏,险些丧命。天后主动脱簪散发,泣告谢罪,请圣人收回成命,禅让之事,不了了之。”
  众人齐齐吁出一口气,差点被郭文泰吓死!还以为要改天换地了!
  李旦眼眸微垂,“太子怎么说?”
  秦岩接道:“太子惶惶不安,唯有磕头谢罪而已。”
  众人皱眉。
  李旦稍一沉吟,“告诫他不要轻举妄动,圣人此举是为了保他。”
  秦岩应喏。
  幕僚们渐渐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开始讨论怎么帮助太子在不得罪天后的情况下发展自己的势力。
  裴英娘听他们越说越远,没有多听,端起水晶杯想饮酪浆,杯子翻仰过来,才想起刚才酪浆全洒了。
  她叹口气,放下杯子,揉揉眉心。
  李治开始为他的身后事做准备了,不然他不会故意当众说要禅位于武皇后。
  这是无奈之下的以退为进。
  称帝之事,必须徐徐图之,不能一蹴而就,天时地利人和,哪一样都不能缺。武皇后目前还缺火候,贸然称帝,绝对会成为众矢之的,人人得而诛之。
  李治提出禅位,一来试探武皇后和大臣们的反应;二来激起群臣对武皇后的警惕之心;三来让武皇后清醒,文武百官,包括她的亲信心腹,甚至连武承嗣都没想过要拥立她为帝,他们效忠于她,是效忠她背后的权势,而不是她本人。
  武皇后很聪明,她意识到时机不成熟,果断放下天后的架子,泪流满面,再三请求李治收回旨意,说她临朝听政全是为了替李治分忧,李治的提议完全是陷她于不义,她不敢领受。
  李治逼武皇后亲口说出这一番剖白,无疑是把武皇后日后称帝的路给堵死了。
  可惜他低估了武皇后的韧性。武皇后前后矛盾的事做过不少,根本不在乎自己曾立过什么誓言。
  帘后的说话声一直没停,转眼到了华灯初上时候,他们还在小声讨论。
  裴英娘从侧间走出去,吩咐半夏去厨下传话,天气热,该备点清爽解腻的冷淘和清风饭给幕僚们吃,看他们的架势,吵上几天几夜也吵不出结果。
  第183章
  夜已深了。
  七宝阁灯火通明, 回廊跨水接岸,灯光倒映在水中,波光荡漾。
  冷淘、清风饭送进阁子里, 众人暂时停下讨论, 先吃饭。
  李旦走出阁子,陪裴英娘用膳。
  她吃的是清风饭, 给李旦准备的是揉了鸡子的冷淘细面, 熟烂的羊、猪、牛、熊、鹿肉切成细丝, 拌上爽口的时鲜,淋一层酱,撒上芝麻,就这个他能吃一点, 他挑剔得很, 热天吃不下肥腻的汤羹和王母饭。
  照例遣退伺候的宫婢,裴英娘袖子高挽,盛了碗酸梅浆放在李旦跟前,低声问:“阿兄, 阿父不会来洛阳,是不是?”
  李治忽然捧杀武皇后,绝不是突发奇想,他肯定还留有后招。
  烛火摇曳,灯下的小娘子绿鬓朱颜,容颜娇媚。
  李旦放下筷子,侧身握住她的手, “阿父不来,母亲也不会来……英娘,再过几天,阿父会禅位给七兄。”
  早就猜到这种可能,此刻听李旦亲口说出,裴英娘没有诧异。
  李治大概觉得以武皇后的年纪,折腾不了多少年,太后也能大权在握,掌控朝政,先把名分定下来,等他走了以后,照旧还是太后和新君,免得李显即位期间发生意外。
  “我和阿父说了那个梦。”李旦轻抚裴英娘的发鬓,“之后阿父命郭文泰他们听命于我,打发我们来洛阳。”
  裴英娘颤了两下,“你怎么和阿父说的?”
  那个梦是遮掩,她告诉李旦自己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梦里发生的一切,是她知道的历史,但是很多事早就改变了,她说的东西有许多不准确的地方,而且谁也猜不出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她以为李旦不会把她的梦境当真,因为他当时问都没问一声,只默默听她说完,然后安慰她那些不会发生,搂着她继续睡。
  没想到他毫不避讳,直接告诉李治了。
  就这么相信她的梦,不怕李治怀疑他别有用心吗?
  李旦以为裴英娘害怕,揽她入怀,“别怕,我找到明崇俨的遗物,让人伪造了一封书信,返回长安的当晚,我假托明崇俨的口吻把你梦到的内容告诉阿父,阿父不知道实情。”
  “阿父怎么说?”裴英娘很快冷静下来,李旦信任她,纵容她,在这种事上,他比她想得更深远,把梦全推到明崇俨身上去,是为了保护她。
  李旦低头,手指挑起裴英娘的下巴,“不管七兄和母亲怎么相处,我们先按兵不动,阿父把人手交到我手上,若真到了那一天,我们再回长安。”
  裴英娘怔怔地望着他,突然明白李贤逼宫的时候,他为什么坚持亲自出面捉拿李贤。
  他在争取李治的默许。
  他成功了。
  李治尽最大的努力扶持李显登基,其实心里明白并不是李显当上皇帝就万无一失了,李旦是他最后的希望。他把自己的人手交给李旦,让他们远离长安,躲过接下来的禅让风波,保存实力,等到武皇后元气大伤或者年迈昏愦时,就该李旦回长安收拾残局了。
  可这么一来……她岂不是见不到李治了?!
  裴英娘眼眶一红,打开李旦的手,“我们真的不回去了?”
  其他的她都能忍受,唯独这一点她不能接受,李治答应过她,不会再自作主张疏远她的!
  李旦眸色微沉,抓住裴英娘的手,把她的挣扎禁锢进怀里,“别忙着生气,只是暂时远离而已,我们随时可以回去,不过不会久留。”
  至于回去的时机……李旦没有明说。
  计划是李贤被擒的那晚定下的,只有李治和李旦两人知道,其他人都瞒在鼓里。
  裴英娘咬了咬唇,吃到一半的清风饭不吃了,起身离开,径直回甘露台。
  李旦站在灯火闪耀的回廊前,看着她的背影融入如银的夜色中。
  白天酷热难耐,日头落了以后浮起丝丝凉意,夜凉如水。
  房里点了一盏灯,豆大的火苗照出一小块朦胧晕黄,忍冬和半夏小声商量裁新衣的事,入秋后要换厚一点的衣衫,连日大晴天,正好曝衣、晒书,整理堆叠的箱笼。
  裴英娘躺在霞影纱床帐里,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子时,依稀听到竹帘外窸窸窣窣响,李旦和半夏说话的声音传入帐中。
  半夏掀开珠帘,李旦缓步走到床榻前。
  裴英娘闭上眼睛装睡。
  他刚从净房出来,身上带着湿淋淋的水气。
  看到她睡着了,他就这么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裴英娘呼吸平稳。
  他伸出手,指腹温柔摩挲她的眉心,然后抱起床褥,准备离开。
  裴英娘偷偷睁开眼睛,发现他要走,冷哼一声,问:“你想去哪儿?”
  李旦顿住了,回头看她,昏暗中五官显得比平时柔和,“我去书室睡。”
  他知道她会生气,但这件事是在李贤被擒拿的那晚定下的,当时时局还不明朗,他不确定阿父最后会不会禅位,所以暂时没有和她吐露计划。
  如今得知长安的消息,确定阿父开始为禅位给李显做准备,他立刻告诉她所有前因后果。
  她是他的妻子,他要走的话,她绝不能单独留下,她这么会撒娇,万一他一时心软让她留在长安,出意外了怎么办?
  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
  他站在一团黑暗中说话,声音轻而柔,听起来可怜兮兮的,好像她是一个恶霸,而他是被欺负的小可怜。
  裴英娘哼哼几声,“谁准你去书室睡的?”
  他们才刚来上阳宫几天,宫里留守的宫婢、内侍背景复杂,不知道有没有被洛阳本地的有心人收买,他这么大咧咧搬去书室住,万一被别人钻了空子怎么办?
  李旦嘴角勾起,无声微笑,“那我该睡哪儿?”
  她缩在薄被里,指一指屏风围出来的侧间,“去榻上睡。”
  李旦很听话,乖乖抱了被褥走到屏风后面,没有叫婢女进来伺候,自己动手铺床叠被,合衣躺下。
  半夏和忍冬退到厢房去了,房里没有点灯,床帐密密匝匝围着,榻前黑漆漆的。
  李旦枕着榻上的芍药花枕头,心想,星霜阁的屏风不便搬运,那些夜明珠没带来,明天叫冯德去库房里找找,英娘怕黑,寝室里得装饰夜明珠才行。
  第二天一大早半夏进房收拾床褥,发现两人分床睡,倒也没意外:娘子刚好是小日子的时候,郎君年轻气盛,分开睡娘子能睡得安稳些,免得和上次一样闹到大半夜。
  用过朝食,秦岩和郭文泰向裴英娘辞行,他们不能耽搁太久,必须立即回长安复命。
  禅位武皇后只是试探,接下来扶持李显登基才是重中之重,消息公布出来,朝堂之上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裴英娘把昨天让阿禄准备的鲜桃、嘉庆李交给秦岩,托他送去公主府,另外备了很多土产,李治、李显、秦家的、郑家的都有。
  连郭文泰也得了几包肉脯、干鲜果品,颇有些受宠若惊,推托不肯收。
  裴英娘笑着道:“郭校尉不必见外,校尉跟随我好几年,劳心劳力,我还没好好谢过校尉。”
  她态度亲和,似乎完全不在意他既为暗卫,其实也是盯梢的事,郭文泰心头滋味难言,沉默几息后,接过使女手中的包袱。
  他一直独来独往,只服从圣人的指令。待在她身边时,他一遍遍告诫自己,永安公主是皇室中人,纵然年纪小,也绝不能小觑,他得到的礼遇尊重很可能是虚情假意,刻意拉拢,须得提高警惕,以防被利用。
  可这样的厚待,着实让人难以拒绝。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郭文泰暗暗叹口气,也罢,既然圣人要他听命于相王,何必再迟疑犹豫?唯有肝脑涂地、以报盛情。
  送走秦岩和郭文泰,杨知恩进殿通禀,本地官员连日求见,李旦始终不露面,他们提心吊胆,不知道到底哪里得罪李旦了,只能遣女眷送帖子,求裴英娘拨冗一见。
  裴英娘接过帖子随意翻看一遍,“不见,让她们继续等。”
  等李治禅位,李显登基,再见洛阳的官员才合适,到那时,差不多能看出他们是站在哪一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