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娇杏扇了会儿风,又把扇子叠好收起来装进扇套,想想从荷包里摸出钥匙开了墙角那大木箱子,拿开上面放的冬衣,抱出个钱箱子来。
她把钱箱子放在床上,拿绑着红线那把钥匙开了锁,取下锁头,打开来点了点这段时间攒下的积蓄。
这里面装的全是程家兴送过来的,几乎是他这段时间全部的收入,碎银块有,整锭的也有,加起来好几十两了。
分家之前没这么多,就从分了家,黄氏退回一笔钱给程家兴,他送过来了,后来卖着肉丝赚得比之前要多,攒钱的速度就很快。照程家兴的说法,买卖还要做两个月,收工之后她这头得有几百两,别说起房,以后再要做什么本钱也都够了。
何娇杏把积蓄点了一遍,又把锁头挂上,将钱箱子放好。刚放好,她娘唐氏过来叩门,问何娇杏想不想吃鸡蛋面?想吃就一起做了。
点个钱的功夫何娇杏也歇好了,她拔了门闩出去,说不想吃面,只想来碗凉皮儿。
“你嫂子也在馋嘴,我刚还说她了,才生了娃不得补补?打两个蛋卧在白生生的面条上,那才是好东西。”
唐氏去烧水煮面,何娇杏跟去烫青菜切凉皮儿,母女两个还在灶间说起话来。
“女婿怎么跟你说的?这么热的天买卖还好做吗?这些个麻麻辣辣的还有人吃?”
“又不是热食,咋会没人吃?他说陈麻子也机灵,生怕天气大了赌客心烦意乱的不过来,还支了个凉茶摊儿。卖凉茶兼卖酸梅汤绿豆汤。”
“这么说他拿过来的银子没少啊,好像是说天凉下来就起房,你算过没有?钱够不?”
何娇杏贴她娘耳边,笑道:“起个大院儿都够了。”
“吃食买卖这样好做???”
“口味好就有挣头,可也累人,就看蛮子他们一趟趟的跑,每天要过来帮我的忙,还要去吆喝着卖钱,后背上没个干的时候,我这头光上个灶反倒是最轻松。”
唐氏想了想:“是不容易,也值当了,就哪怕算上本钱和出这些力,赚头还是大,他俩这回算是遇了贵人。要不是女婿,换个人来看见利润估摸已经把人踹掉。”
“程家兴跟我说过,说不管干啥还是要讲信用,自己说的话总要作数,要不作数不成放屁了?他以后未必还会再让这么多利润给别人,可是这回该给还是要给的。蛮子他们人都还不错,以前没做买卖的时候就舍得拿鹅蛋给他,现在挣了钱也没打歪主意,还是踏实,是能往来的人。”
唐氏听着点点头:“我就是想提醒你,往后你嫁过去了,再跟人搭伙怎么分配就好好想想,不说亏了人家,也别让太多利。看女婿那脑瓜是比我们聪明,你也帮东子说说话,看他肯不肯带带你兄弟。”
“娘都说他机灵,估摸不用我提,他想得到。”
“还有,他逐渐有本事了,跟前就少不了打歪主意的,肯定有些心术不正的女人来缠,你可别凶巴巴的把人推到外面去了,多体贴他,公婆那头也要笼络住。要是不知道怎么才叫孝顺,娘教你一手,你嫁过去之后,有什么好事多想着你公婆,做衣裳也给他们做,吃口肉也匀一碗过去。人都俗气,你光是说得好听一文钱不肯花她不会觉得你多孝顺,舍得给他花钱才是孝顺……”
有点岁数之后人就唠叨,唐氏跟何娇杏说了不少,何娇杏听着觉得挺有道理,自家就是,跟伯娘婶子他们都是你一碗肉我一碗汤处出来的感情。
孝敬公婆这个,她听进去了。至于娘说外面肯定有人来歪缠,想端她饭碗抢她男人。
何娇杏不是太担心。
就不说自信,也不说信他。哪怕有个万一他钱都交了还敢乱来,那不还能带着他孝敬的钱高高兴兴改嫁去么,多大回事?
唐氏未雨绸缪的时候一定没想到她闺女是这样打算的。何娇杏还反过来劝她,让别担心,男人家把你放在什么位置从他做的事就能看出,钱都交了全给你管就稳当,出去乱搞不要本钱?
“娘咱不说这个,说点高兴的,赶明让东子去趟镇上给爹打个酒再扯点布回来吧。”
“想做新衣裳了?”
何娇杏笑笑:“还不是你女婿,他说天气大了让我拿钱去做两身轻薄透气的,我要是不听他一准能跑镇上去买现成的,那不是糟蹋钱?不如让东子去买布,多买点,给全家都做上夏衫。”
“胡说什么?哪能用女婿的钱给你兄弟添衣裳?”
“那就给我、您跟我爹还有阿爷做上,孝敬咱们家长辈总没错的!”
唐氏这才点头首肯,让她取碎银给东子,自个儿也添了一点,给两个儿子并媳妇儿做上。
东子跑镇上打酒买布的时候,河对面的程家也在做夏衫,是黄氏去买的布,看这回买的布料好她也不敢随便糟蹋,添了点钱给裁缝做的,给老爷子跟老三都做了两身,她自己是一身,剩的铜板都还给三儿子了。
做好头一回穿就有人看出来,牵着袖子看了又看,问是啥时候做的新衣裳?
“前两天刚做好。”
“料子可以啊,摸着就舒服。”
“是在林家布庄买的,不便宜。”
“儿子孝敬的吗?”
说到这里黄氏就乐呵,说是老三给的钱,“家兴嫌他爹那些夏衫太厚实,捂得慌,催了几回我才去买的布,心里怪舍不得。”
“你儿子本事这样大,也该你享福,还抠这干啥呢?”
“说是这么说,我穷惯了。”
第38章
二老添了新衣裳的事, 外面人都知道, 一个屋檐下住的能看不见?程家富跟程家贵有些脸热, 想着老三都送了孝敬,他们分出来之后还在手忙脚乱都没把日子过顺更别提为二老做点什么, 趁夜, 两人关上门跟媳妇儿商量起来。
就这些天, 不光是下地的男人家, 负责喂鸡喂猪做饭洗衣这一类家庭杂事的刘氏周氏也累得够呛,现在婆婆轻易不说她们了,可当媳妇儿的并不轻松, 只觉得从早到晚都有忙不完的事,没片刻清闲。
像这会儿,她们很累了,男人家还来谈孝敬, 周氏忍性好些, 哪怕还对分家的事耿耿于怀想起来心里就抽着疼, 还是想到孝敬必须要给不能任人指点。
“我明上午杀个鸡, 炖了给爹娘送一碗吧,咱俩这阵子也是累得够呛, 跟着吃两口补补身体。”
周氏说要杀鸡,程家贵觉得行,就不多废话躺下歇了。
程家富那头就没那么顺利, 照刘氏的说法,分家的时候爹娘说他们单独过, 不跟儿子,可如今娘还是给老三做饭洗衣裳,娘给老三帮那么多忙,老三出钱给她添夏衫没错,娘也没帮大房做什么,这不年不节的送啥孝敬?
“我觉得咱本事不如他大就别跟他比,他程家兴现在挣得多,要是他给娘什么咱都跟上,那日子还过不过?有多大能耐做多大事呗,你要是觉得自己作为大哥面子上抹不开,那就给咱爹挑个水劈个柴,这不还有省钱的办法?程家富你想想,咱们分家的时候就没拿着银子,现在就指望囤点鸡蛋卖了,还有就是那头猪,包括地里产的粮食……回头能卖的卖了都要存几年才盖得起新房,你要是今天一孝敬,明天一孝敬,那真要盖不起房了。你学你兄弟那么败活,你兄弟还能拿钱帮你盖房子吗?”
这话想起来好像也没什么错,程家富有点被说动了,心道还是自己本事不够,没法兼顾两头。
刘氏看他有妥协的意思,又说:“我回头抽空做双鞋,等到团圆节再给爹娘送过去,这样总行?现在家分了,咱们谁也指望不上,最要紧不是想法子把日子过起来吗?能省就省一点。”
程家富捏捏肩膀:“你前头要是有这么明白,家不至于分,不分的话,大家齐心协力日子更好过,你们妯娌也能分担杂活……”
“分都分了你说这个有啥用啊?再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闹成那样也不能只怪我吧?娘都说那一页就翻过去,你还提它。我俩现在就该往前看,先把日子顺下来,等回头地里收成出来了,咱留下口粮把多的卖掉,年底猪儿养成也卖掉,还有鸡蛋这些,能有个几两银子,到时候再做其他打算。”
“就别做打算了吧……看你娘家我就怕得很,听说花生价钱又跌回原处,他们没法只能把囤货卖去粮店,亏了不少。”
这事就不能提,提起来刘氏心里难受,她也不想再说只道睡了,明儿还要早起。程家富还想劝她说这段时间是不是稍微吃好一点,每天出那么多汗怕顶不住,看刘氏已经闭上眼,他到底没说出口。
次日上午,周氏果然杀了个下蛋不勤的鸡,中午就端了一碗给婆婆黄氏,想想又装了半碗汤给人在院子里玩耍的铁牛。程家富回家来就听儿子说婶婶给喝了鸡汤,他本就揣着孝敬的事没完全放下,现在听说二房都杀了鸡,更坐不住。连着有几天,他抢着帮老爹程来喜干了许多话,每天最早起床,最晚歇下,看大儿子累成这样程来喜也不忍心,说用不着。程家富累得很,还道没事,说他也不会做别的,就力气还行。
说完这话没两天,程家富头晕眼花直直倒在田边,把当爹的吓坏了。程来喜使唤二儿子把老大背回家,自己跑去请了草药郎中,来看过说是累的,又没吃好。
看程家富倒下来刘氏才知道慌,要说她每天还是做了饭,给男人儿子吃饱了的,只不过想着分家之后是吃自己,她就俭省,一天三顿沾不上荤腥,像这么吃,铁牛啥也不干瞧着都瘦了些,别说从早忙到黑的程家富。
郎中都没给抓药,一碗红糖水灌下去,不多会儿人就好转了。
人也没跟刘氏要钱,只当顺手帮了个忙,走的时候劝她也别省过了,吃好点啥毛病也没,就哪怕不给烧肉,好歹每天煮碗蛋给他,这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呢。
刘氏刚才怕得很,听说没大毛病才松口气,擦了擦眼泪进灶屋去打了俩蛋。
……
程家富栽倒在田边被程家贵背回家里的事叫乡亲们看在眼中,之后草药郎中匆匆来匆匆去,他走出去没多远就让人喊住,问是啥病?严重不?听说突然就昏过去了吓死人。
郎中一摆手,说是小毛病。
“我亲眼看到他倒下来的,那还是小毛病???”
“真是小毛病,就是吃得太差,他干那么多活身体跟不上,能不倒下?就这都不用抓药,吃两顿好的补补就成。”
这么说是安了大家的心。
安心之余又有人啧了一声:“程家在咱们村里还不是穷的,咋的把顶梁柱亏成这样?”
“分了家各自开火,他婆娘抠门呗。”
“刘氏也是一根筋,就哪怕想省一口,也该单独给顶梁柱补补。”
“这回吃了教训,以后总该知道,人哪禁得住饿呢?”
围过来看热闹的闲唠一通又走了,回去还不忘把这事当笑话说给家里人,事实上这种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婆娘多,刘氏她就是刚分家没经验,有经验的都知道在农闲时吃得差点没啥,咸菜配清粥也出不了事,农忙那段时间咋都要把伙食顶上,哪怕天气再大,下苦力的都爱吃干饭,还要有点油水,才禁得起饿。
大人们笑过就过了,也就是回头见着刘氏挤兑她一句,让她以后有点分寸。
这话让村里娃儿听去,铁牛出去玩的时候就有人说他娘坏,是坏婆娘,不给他爹饭吃,还差点把人饿死了。
铁牛说他们吃了饭的,人不听,还是说,他就跟人打起来。
那天下午,程家兴分完钱把铜板锁在自己屋,刚出来,就看见最近瘦了一些的大侄子一瘸一拐回来,他身上灰扑扑的不说,脸上两道抓痕,都见血了。
脸上的伤程家兴也不敢瞎收拾,问他咋回事,是谁打的?铁牛不吭声,再问就哭。
程家兴没法,里外看不见大嫂估摸是出去割草了,他一口气跑到田边,找上大哥。
“大哥你回去看看!铁牛好像给人打了,一瘸一拐的回来,我问他什么也不说。”
程家富一愣之后,飞奔着跑了回去,程家兴都没追得上他,进院子就看见大侄子扑在他爹身上哭,边哭边说他娘不是坏女人,他娘给吃饭了。
程家兴回来正好听到这两句,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事他管不了,总要大哥自己摆平。他忍不住就说了一句,说没有挣大钱的本事省一点没错,也别过分了,亏了身体花更多钱都补不回。现在有田有地有鸡有猪的,正常过日子不咋都够了?
“哥你先把铁牛收拾干净,再问问他是谁打的,你当爹的不给儿子讨个说法以后人家还欺负他。讨了说法你把地里活收拾收拾,顺带吧二哥也喊回来,我跟你们说个事。”
有些事情,没做成之前程家兴不想多谈,可现在这样也不是办法。
哪怕分了家也是血脉兄弟,总不能看着哥哥把日子过得一团糟。
程家兴在屋后两块的地方躺着,眯着眼琢磨事情,都要睡着了听到大哥在前院喊他:“老三你人呢?我把你二哥喊回来了。”
程家兴打着哈欠站起来,每到伏天他就很容易犯困,尤其半下午的时候,随便找个凉快地方眼睛就想闭上,闭上一会儿就睡着。他从屋后绕到屋前,又打凉水洗了把脸,甩着手往外走,看大哥二哥还杵在原地,他回头招了招手:“还站着干啥跟我来啊,咱们找个清净地方说话。”
程家兴带他们找了个背阴的山脚,正好还在苞谷地后头,平时没啥人过去。估摸在这头说啥都没别人听见,他就招呼两个哥哥坐过来:“地里活耽搁半天没啥,今儿我跟大哥二哥说几句话。分家之前的事好坏咱们不提了,就说分家之后,我们兄弟各自成了顶梁柱,以后都要扛起养家的担子,我呢摸到一些挣钱的门路,也不能冷眼看着哥哥们累死累活手里文钱没有。说到底很多是非都是因钱而已,真要穷起来为柴米油盐都能吵,家里过不了清净日子。”
“老三你想说啥就直说吧,我跟大哥哪怕不聪明,这些道理还是明白。”
“二哥你别急,我最近在琢磨,蛐蛐儿赌坊关了之后我就该娶媳妇儿,媳妇儿进门我就该找人盖房子,那房子也盖起来搬进去住着总该想想又要做什么,人还能嫌钱多?我左思右想,还真想出来了。”
“还是吃食买卖,换个做法。我这边做出来也懒得背去找地方一碗碗的卖,我省点事,论斤卖给蛮子小顺儿包括你们。你一口气买得多,我给你少钱,本来一斤卖一百文的东西,你跟我订十斤,我可能就收你九十文,你从我这里买现成的背出去到镇上集市卖掉就能挣差价,这样我省事,你们也挣了钱。就哪怕大头在我这儿,你每天能卖出去十斤二十斤的,也有上百文的利润。像过年前后吃食最好卖,你们错开地方背出去,每天多卖点争取挣个一二两,一个月是不是几十两银子?还抠什么?要啥房子盖不起来?想吃啥没有?”
程家兴说得痛快,他两个哥哥全懵了。
程家富皱起眉:“那我们不是占了老三你的便宜?”
“我说大哥,我亲大哥诶,你想想看!我自己背去卖能卖多少?你们从我这儿拿货,再错开去周边,我每一斤的价钱虽然少了,可卖得多啊!卖得多不就赚得多?这样我还省心,只需要吆喝一声让人送食材配料来,根本不用在酷暑寒天跑出去叫卖。这就变成双赢,我吃肉你们喝肉汤,大家一起发财,你咋就想不明白?”
“……”
两兄弟盯着程家兴看了好一会儿,看得他心里发毛。
又道是一个娘生的啊,为啥你聪明那么多?这办法都想得出来。
“那我们田地咋办?佃出去吗?”
程家兴叹气:“有钱赚哥你还舍不得那几亩地吗?你现在天天拼了命种地,人累垮了嫂子也不高兴,可你要是能拿钱回去,她数着钱总高兴了,你们吃得好穿得好新房子也盖起来,还闹什么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