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两次宴请龙真,第一次自己在场,第二次自己压根就没去,是唐纪元等人传达了自己的命令,车行才同意租借车辆给龙真;自己对当时他们的说辞也不太清楚,万一弄岔了反倒不好,还是唐纪元去说较为妥当。
朱世庸打定主意,回到府衙之后便派人将唐纪元叫来,将事情告诉了他。
唐纪元听了朱世庸的叙述,头皮都要炸开了,好日子果然到头了,早知道这小子一回来就没好事,立刻便麻烦事上了门,幸亏今日朱知府探听到了苏锦的动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唐纪元想了想道:“府尊大人,老朽马上就去办,不过老朽有些担心这几个家伙能不能靠的住,苏锦若是抓了他们严刑逼供的话,我怕他们会扛不住全说出了,那就麻烦了。”
朱世庸怒道:“你就告诉他们,谁要是敢说出来,他的一家大小就别想活命,本府会让他们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唐纪元轻声道:“依我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几个弄的永远开不了口得了。”
朱世庸忙摆手道:“绝对不可,苏锦前脚跟我说要查这几人,后脚这几人便毙命,他立刻便会怀疑此事是本府所为;据本府看,他目前只是恼怒几位车行东家拖延了运粮的日子,害的他差点在八公山上送命,却并不知道为何车行不愿租借车辆,犯不着将火往咱们身上引。”
唐纪元道:“可是谁又能保证几家车行的东家不把前番咱们交代之事说给他听呢?”
朱世庸道:“你只去告知那几个人,编好理由解释清楚便可;告诉他们苏锦无权逼供,本府会派人去盯着苏锦,暗中保护他们,必要时本府会亲自警告他莫要越权胡来;他若不听,本府便借机动厢兵控制住他,杀杀他的锐气。”
唐纪元有些不信,问道:“府尊大人当真会出兵控制他?他可是钦命专使呢,又新近立了大功,风头正劲呢。”
朱世庸冷笑道:“若有人盘算着要你的性命,你唐大会长还会想这么多么?再说本府又不会无缘无故的拿他,总是他越权违矩之后按照规矩来,谁能说我做的不对?”
唐纪元放心了,朱世庸看来这回对苏锦是真的上心了,苏锦已经让朱世庸产生了巨大的威胁,别人不知道,但唐纪元对朱世庸还是了解的,此人一旦狠下心来,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仅唐纪元所知,在朱世庸的手下被他杀了灭口的就不下五六人,可见一旦有人威胁到他的官职性命,他下手比谁都狠。
唐纪元立刻行动,召集了当日在场的三名车行东家来到商会,这三个人本来就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哪里经得起唐纪元等人的一番恐吓威吓,唐纪元说出此事关系到他们全家老少的性命的时候,这三人差点吓尿了裤子。
当日府尊和唐会长命令自己等人绝不要将大车租与官兵.运粮,这三人当时也没多想,还以为真如唐会长和府尊大人所言是为了安全的考虑。
后来唐会长又说即便有土匪也不能得罪京中的禁军,否则必有灾祸,这三人只得又答应帮官兵.运粮;可是现在自家的牲口大车被土匪损坏了数百,人也死了好几十不说,居然祸事又上身了,这可怎么好?
唐纪元打了几闷棍又揉三揉,紧接着便传达了朱世庸的话,称只要他们三人咬住嘴巴别乱说话,按照编好的理由回话,府尊大人会确保他们全家的安全,并且事成之后还有赏赐。
三人嘀嘀咕咕的想:赏赐就算了,但求别为此送了性命便成,事到如今,还是一切按照他们吩咐的去办为好,毕竟一边是知府大人和唐会长,一边是前几年还是书呆子的苏记东家,两相比较之下,还是知府和唐会长的威势更加让人害怕些。
加之庐州城中的一些关于知府大人和商会的那些可怕的传言,便更没有理由不听他们的了。
第五零一章故人相见
车行东家的一举一动尽入苏锦眼中,王朝和马汉带着人盯梢了一下午,商会何时派人去车行叫人,三家车行东家何时进去,何时出来等等,除了谈话内容不知之外,其余的全部都被王朝马汉记在了小本本上,回来后一五一十的跟苏锦说了。
苏锦皱着眉头踱步,神情游移不定,久久不说话。
马汉耐不住道:“爷,怎么办?咱们要不要动手?”
苏锦侧头瞪了他一眼道:“如何动手?直接跑去问车行东家?”
马汉挠头道:“抓来一顿打,不怕他们不招供。”
王朝劈头一巴掌道:“长点脑筋好么?那车行东家犯了什么法?咱们凭了什么抓人?难道真的以粮食被劫之事问罪于车行?没得让人笑话咱们爷是糊涂蛋。”
马汉气道:“那怎么办?光看着他们搞小动作又不动手,爷又说打草惊蛇好抓蛇,现在蛇都露头了,如何不抓?”
苏锦又好气又好笑,斥道:“别胡说了,谁说不找他们了?但是现在可不是时候,目前的情形起码告诉我们两件事,第一便是朱世庸心里果然有鬼,我这边刚一说找车行的麻烦,他那边便开始动作,这是心虚之相;其二便是勾出了商会几只黑手,原本就知道商会定然在龙真运粮之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现在更加坐实了此事,他们也定然有份。”
王朝道:“依着小人看,这事明摆着,龙真来庐州的时候,车行东家定然是得到了不准租借车辆的命令;后来见时间拖得差不多了,便又为了避免怀疑再命车行租大车给龙真,这中间拖延了数日,已经达到目的了。”
苏锦点头道:“这件事自然是有结论的,利用这中间的空挡,朱世庸得以从容的想出给土匪通风报信的方法,再后来粮食被劫也是意料之中了。”
马汉道:“我就搞不懂,爷您将陈老根给了那欧阳修干嘛,陈老根是人证,藉此直接拿了这老狗不就一了百了么?您将人证交给欧阳修,此人却又拖着不来拿朱世庸,也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苏锦道:“你以为欧阳中丞不想来拿人么?他缺少关键的证据啊,那封信被毁了,那可是定罪的关键证据,没了那封信,朱世庸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欧阳大人是诬告,到那时如何收拾?”
马汉挠头道:“可是也不能就这么干看着啊?明知道这些家伙有勾当,却不能拿,当真憋屈死了。”
苏锦道:“稍安勿躁,本来我打算安安稳稳的过个年,一切交给欧阳大人来处理,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我要作两手准备,若欧阳大人无法将之拿办,我这边也决不能放过了他,这就叫做双管齐下;最好是两边都能拿到铁证,那就可以让朱世庸永世不得翻身。”
王朝道:“公子爷看来有办法了。”
苏锦道:“老办法,庐州在朱世庸控制之下,明目张胆的去问询车行东家必然一无所获,抓来行刑便更不可取了,在朱世庸眼皮子底下,决不能给他抓把柄,否则他会毫不犹豫的上奏弹劾我;咱们要想拿到证据,还是要暗中来。”
王朝马汉兴奋的道:“夜里一个个摸进去拿口供?”
苏锦摇头道:“绝对不行,我敢说今天下午起,车行周围定然有朱世庸的人在暗中监视,别把朱世庸当成傻瓜,他也许能猜出来我说那番话的用意,只是他又不得不去掩饰漏洞,在我们看来似乎中了咱们的计,但何尝不知他也张了一张网在等我们进去呢?”
王朝不以为然的道:“这老小子会有这般城府?”
苏锦道:“轻视对手的人通常都会死的很惨,庐州城的粮务在我们到来之前便已经全部按照朝廷的要求办理完毕,就凭这一点来说,朱世庸还是个蠢人么?他不但看的清情势轻重,而且还和商会配合默契,我敢说若是我们此番去查庐州的屯粮,恐怕一两违规囤积的粮食也找不到,他早已安排的妥妥当当了。”
王朝道:“这么看来,他早已准备好我们要寻他的不是了,但他准备的很充分,所以才有恃无恐,只是公子爷这一手侧面进击打乱了他的阵脚,这老狗不得不再次将这一边的纰漏掩饰住。”
苏锦道:“你们明白这一点就好,所以现在轻易不能下手,目前看来我们并未掌握主动,蛇既已出草丛曝光了,咱们便躲进暗处看它如何行动;你们也不用去盯着车行了,咱们安逸的过个年再说,让朱世庸绷紧神经去吧,一旦他放松警惕,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王朝马汉翻翻白眼,公子爷够损的,挑逗一番别人,却又若无其事的抽身而退,将朱世庸上不上下不下的吊在那里受罪,这也叫策略?
不过两人虽然有些腹诽,但公子爷办事他们实在难摸深浅,公子爷既然说不用盯着,自己也乐的清闲,总之一切有公子爷做主,倒也不必闲操那份心去。
接下来两日,苏锦的日程安排的满满的,先是拜访了庐州提学陆大人,又轮番的跟原李重组建的落花诗社的一帮才子才女们宴饮高谈,一不小心居然又了两首精彩的词作,让庐州文坛再次津津乐道。
腊月二十九的那天,苏锦一大早起来就忙着指挥小穗儿等人洒扫庭院,收拾屋子,悬挂红灯笼,裁剪红纸写春联、剪窗花,忙的一头劲;就在此时,苏宅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苏锦得报之后赶往花厅见客,一进花厅的门,便见到一个身着布衣的消瘦背影正负手仰头欣赏花厅墙壁上苏锦亲笔书写的词作条幅。
苏锦猛然一惊,忽然大喜过望,大叫一声:“是魏兄么?”
那人身子一抖,转过脸来,一张瘦削的面孔满眼尽是喜悦之色,正是应天书院的生死之交魏松鹤。
苏锦快步上前,一把抱住魏松鹤连连拍打,笑道:“前日我拜访提学陆大人还提及你,我寻思着书院也该休年假了,怎地没见你回来,又不知道你家住何街何巷,倒是寻你不着。”
魏松鹤呵呵笑道:“前日我没到家呢,寻我有何难?我一回来必会去拜见恩师陆大人,昨晚我去拜访恩师,方才知道你在庐州,辗转了一夜,今儿天一亮便巴巴的赶来了。”
苏锦哈哈大笑道:“可算是又见面了,来来来,赶紧落座,穗儿,沏一壶最好的瓜片来,魏公子可是贵客。”
小穗儿忙扭身去沏茶,苏锦转脸端详着魏松鹤道:“咱们快三个月没见面了吧,几位义兄可还好?介甫兄可还好?”
魏松鹤张了张嘴,见小穗儿捧着茶壶上来,忙闭了嘴。
小穗儿给两人沏了茶退下,魏松鹤端茶品了一口赞道:“好香!”
苏锦瞧他有些不大对劲,忙问道:“魏兄似乎显得沉静了许多,脸上也清减了,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魏松鹤放下茶杯看着苏锦,忽然双目沁出泪来,苏锦更加愕然道:“怎么了?怎地好好的哭泣了起来?”
魏松鹤忙以袖拭泪,勉强笑道:“大过年的,愚兄居然哭哭啼啼,当真是添人晦气,但此事必须要跟你说,还请贤弟莫要怪罪。”
苏锦道:“快说吧,这是要急死我么?”
魏松鹤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卢兄和程兄都已经亡故了……”
苏锦一惊,怕自己听错了,忙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魏松鹤眼泪涌出,抽泣道:“卢大奎和程良木两位兄长都故去了。”
“什么?”苏锦手一抖,一杯茶倾翻在地,茶盅摔得粉碎。
第五零二章伤逝
众人闻见响动,忙探头来看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自家公子爷叉手呆坐,对面那位公子泪眼蒙蒙,一时之间不知发生了何事,一个个呆呆的不敢上前。
小穗儿从后面端着一盘干果走来,进厅一瞧也傻了眼,忙道:“爷,这是怎么了?”
苏锦看着小穗儿道:“穗儿,你还记得与我结拜的应天书院的卢大哥和程大哥么?”
小穗儿道:“记得啊,两位公子都是脾气极好的,小婢还和他们说过话儿呢。”
苏锦道:“他们去了……”
“去了?去哪了?”小穗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穗儿姑娘,两位大哥去世了。”魏松鹤抽着鼻子道。
小穗儿一下子傻眼了,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毕竟跟这两人并不太熟,闻听死讯也没有苏锦和魏松鹤那般的悲痛,忙将果盘放在桌子上,问道:“怎地好好的便去了?两位公子才二十多岁,难道是生了大病?”
苏锦这才想起还没问死因是什么,急忙也问道:“是啊,怎么好好的便去了?”
魏松鹤牙齿咬得咯咯响道:“贤弟还记得那个秦总管么?”
苏锦道:“是滕王手下的那个秦飞么?”
“正是这个奸贼,两位兄长的性命便是坏在他的手中。”
苏锦愕然道:“怎么会?包大人去了应天府当府尹,他应该着手剪除赵宗旦的党羽,在这种情况下,秦飞如何能害了两位兄长的性命?”
魏松鹤道:“事情出的很突然,自打你上京之后,我等便安心的在书院读书,闻听书院明年将会升级为国子监,所以戚山长不断的训诫我等要努力发奋,争取明年后年秋闱春试能有学子进三甲之列,因为据称皇上给书院开出的晋升国子监的条件之一便是须得有人位列殿试三甲之列方可准许。”
苏锦点头道:“却有其事,那日富弼大人去书院宣旨,我便在旁边,确实是这么说的。”
魏松鹤道:“是了,所以我等均想为书院争光,连蹴鞠都不踢了,个个刻苦勤奋;而应天城中,包大人到来之后也是气象大变;早先的府尹唐介进京途中为人所杀,包大人首先便着手查实此案,后来听闻案子查到了滕王府头上,有证据表明是王府管事秦飞带人做的案子,包大人带人去拿秦飞归案之时,却不知是怎么漏了风声,这厮遁的无影无踪;问滕王,滕王只说秦飞已经数日未在王府露面,自己也在找他。”
苏锦怒骂道:“秦飞杀唐介必是滕王指使,他却推得一干二净,包大人岂会信他。”
魏松鹤道:“包大人当然不信,但抓不到秦飞便动不了赵宗旦,于是便下令全城画影附形捉拿秦飞。”
苏锦道:“那如何捉得到?”
魏松鹤道:“包大人知了应天府之后便下令全城戒严,所以包大人相信那秦飞定然没有逃走,如此搜寻了两三天,都没找到那厮。包大人见一时半会拿不到那厮,于是便命人慢慢搜查,自己则和归德军的都部署将军李刚带着两千应天府禁军出城去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去往何处,但听小道消息流传,说是去剿灭几处山寨。”
苏锦点头道:“确实如此,赵宗旦在外养了数千私兵,都是化作土匪隐匿在山寨之中,包大人定然是怕日久生乱,所以先剪除赵宗旦的外援再说。”
魏松鹤道:“原来如此。包大人走后,城中的防务交给了衙门通判负责,城中衙役巡检捕快外加留守的一些归德军加在一起不过两千人,虽然依旧是禁严的死死的,但搜寻秦飞的力度便没那么强了,主要是人手不足;不久之后,城里便出了乱子了。”
苏锦一惊道:“出了什么乱子?”
魏松鹤道:“有一天晚上,衙门里有个宋捕头带着三十多名捕快在城南街巷里巡逻,行到二道坎子胡同的时候,似乎听见里边有刀剑之声,宋捕头便带人悄悄的去查看,竟然发现那胡同的一座宅院里边密密麻麻的全是人,这些人个个手拿刀剑,似乎要准备作乱;宋捕头亲眼看见那秦飞就在其中,还有几名头目摸样的人也都认识,却是以前四城的那些痞子头。”
苏锦倒吸一口冷气道:“不好,这帮人定然是趁着城中防务空虚要冲出城去。”
魏松鹤道:“正是如此,宋捕头急忙往外跑要去报信,到了巷子口却被另一拨赶到的人给堵在巷子里,两下里一交手,捕快们被杀的干干净净,还算宋捕头功夫不错,就他一人死命拼开一条血路逃了出去,还没等他跑到府衙报信,城中数十间房舍已经起了火,约莫两三百名身份不明之人在城中到处纵火,顿时一片混乱。”
苏锦骂道:“好贼子,不用说赵宗旦定然是纠集了他在城中的所有势力打算冲出城去造反了。”
魏松鹤道:“宋捕头报信还算及时,虽然四城皆火起,但贼人啸聚南城,由此判断定是想往南逃窜,于是通判大人便直接调集了兵力往南城赶,并没理会其他地方的混乱。”
苏锦击掌道:“不错,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四处火起乃是搅人耳目,南城才是主攻方向。”
魏松鹤道:“是的,他们正是往南城进攻,大队人马赶到的时候,南城城头守军两百余人已经死伤了大半,两名守城都头均已阵亡,城门在援兵到达的那一刻被占领;暴.乱匪徒们见大队官兵到达不敢恋战,全部从南门冲出,沿着官道逃窜;通判大人带人急追,同时命人放信号报于应天书院驻守的二十名士兵知晓,示意他们迎头堵击。”
苏锦大惊道:“二十名士兵如何堵得住,这不是送死么?”
魏松鹤道:“谁说不是,城中火光冲天喊杀震天的时候书院中早已被惊动,当时我们都站在高处观看,信号起来的时候,书院的护卫禁军便整队出发,这时候大家的血性都起来了,城中的事情大家都知晓一些,所以我们判断必是有贼人往城外逃跑,于是有人一声喊,众人纷纷拿了木棍树枝跟在禁军身后冲了出去。”
苏锦跺脚道:“胡闹,胡闹,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如何跟虎狼对抗?便放那些人逃了,日后还怕拿不到他们?这时候应该紧闭书院大门,严防死守才是。”
魏松鹤面有愧色道:“当时要是你在场就好了,只可惜大家都热血沸腾,我也脑子一热便抄着一根棍棒跟着冲了出去。”
苏锦连连摇头,问道:“介甫兄呢?他也冲出去了?”
“介甫兄便是第一个喊叫之人,有了他那声喊,大家才跟着他跑去阻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