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板着脸道:“什么准备?囤积粮食?”
苏锦低声道:“倒是……倒是屯了点。”
“屯了多少?”
“先是八万石,后来又……加了点。”
“吞吞吐吐的作甚?总量多少?”
“……一共……五十八万石。”苏锦将晏碧云的五十万石也算了进去,若是让晏殊得知晏碧云屯粮了,那还不把晏殊给气死。
“什么?”
“什么?”
晏殊和富弼两人同时惊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面前这个苏锦,只是庐州的一个小商贾而已,居然私自囤积了五十八万石之巨的粮食,若非亲耳所听,谁敢相信。
五十八万石呐,够一座小城市全体百姓吃上一个多月的了,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的小商贾都囤积了这么多,可想而知全国那些家大业大的商贾大户该囤积了多少。
晏殊气的发抖,指着苏锦的鼻子便骂:“奸商,都是你们这些奸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无视朝廷法度,铤而走险谋取暴利,你们可知道朝廷缺粮缺的都要冒火了,皇上都带头减餐,为了就是节省下粮食渡过即将到来的春荒,老夫本来还纳闷我大宋朝近几年风调雨顺,何至于粮食都不够吃的,却原来是你们这帮奸商在作祟。”
苏锦郁闷的要死,这就被扣上奸商的帽子了,不过自己屯粮的时候也确实没想到百姓和社稷,屯粮的初衷也是为了赚钱,后来才渐渐觉得不该,但最终的目的也是转移到打击商会的目标上去,却从未从国家百姓的角度想。
富弼忙扶住气的发抖的晏殊,扶着他坐到椅子上,倒了杯茶水让他顺顺气,一边打着眼色让苏锦认个错。
苏锦想了想上前道:“大人息怒,您误会在下了,这批粮食本来是准备在春荒时刻平抑庐州粮价,并接济百姓之用,可没想着牟取暴利。”
晏殊抬头道:“真的么?你真是这么想的?”
苏锦面不改色道:“此事碧云可为我作证,当初屯粮之事她是知道的。”
晏殊面色稍缓,沉吟道:“碧云丫头知道你屯粮?此事她跟我只字未提,若你为牟暴利而作此危害社稷黎民之事,以碧云的脾气当会阻止你,看来倒真是老夫误会你了。”
苏锦肚里暗笑:女生外向,你闺阁之词虽写的好,但女子的心事你倒是猜不透,如果你知道晏碧云根本就是知道自己屯粮为牟利之事,怕是鼻子也气歪了。
“老夫平生最恨这些吸血鬼一般的奸商,老夫执掌三司,对于正常商务一直持鼓励态度,但近岁商道不正,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私售禁品之事层出不穷,宋刑统中有明文规定,对于上述行为都要严厉打击,重者抄家流放,轻者亦罚的倾家荡产,但总有人铤而走险,为了暴利敢于挑战朝廷法度,老夫岂能姑息。”
苏锦道:“大人说的是,苏锦虽决计不会做这样的事,你想我若真的要牟取暴利,又为何要献此计于大人呢?”
晏殊点头道:“说的也是,姑且信你一回,不过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囤积之举便是触犯朝廷法度,而且我要你明白,即便你这次不献此策,老夫迟早也能想到此节,最近事务太多,一时想不到而已,你若以为老夫不知道这其中的门道,你就大错特错了。”
苏锦道:“那是自然,大人身居三司之职,这些花样岂能逃过您的法眼,今日既然已经把话挑明,小子在此表个态,只要大人一句话,我苏记存粮尽数归于朝廷,为朝廷分忧解难。”
晏殊见苏锦态度坚决,倒有些歉意,适才指着鼻子骂他,这小子居然也没半句抱怨之语,倒是个懂得进退的家伙,于是示意苏锦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和颜悦色的道:“你能这么坚决老夫甚是欣慰,老夫相信碧云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眼光,这件事若是面圣时万万不能提及,以免造成误会。”
苏锦道:“在下明白。”
晏殊道:“然则你们小小庐州光你一家便屯粮近六十万,其他商户也屯粮不少喽?”
苏锦挠头道:“那倒不是,庐州有个商会,初苏记之外,其他各家均加入商会统一经营,据在下所知,他们一共囤积了三十万石,加我这五十八万石,再加上未知的变数,估计不会超过一百万石。”
晏殊翻翻白眼,这小子倒是大手笔,一个人吃下的量居然比所有的商家加起来的还要多,又说只是为平抑粮价所为,目的值得怀疑;但苏锦既然已经表态将粮食交予自己处理,那也不必深究了。
晏殊想了想对富弼道:“彦国,将来之前整理的册子拿出来。”
富弼答应一声,转身走到墙角,在一只红木箱笼中翻出了一份薄薄的绢册,交予晏殊之手。
晏殊递给苏锦道:“这是我三司中登记造册的经营粮食的商户名册,或有疏漏,但大致可做参考,去岁年末曾命各州县重现校订过一遍,你看看吧。”
苏锦道:“这册子我不能看吧,这当属朝廷机密。”
晏殊瞪眼道:“叫你看你就看,你当皇上见你是跟你聊天叙旧么?皇上是要派你的差事呢,差事便跟此事有关。”
苏锦挠头道:“大人,您不是在开玩笑吧,此事怎能让我去办?您手下那么多能吏,干嘛要我这一介草民来担当此重任?”
富弼笑道:“苏小弟,你傻呀,这差事办好了是奇功一件,你既然提出了筹粮的方向,这份功劳岂能让他人攫取,岳父大人此举乃是在提携你呢,你难道这都不明白?”
苏锦挠头道:“我懂,但是我没办法呀,交给我岂不是办砸了么?”
晏殊瞪着苏锦道:“你若再矫情,休怪老夫翻脸,老夫虽和你交往不深,但是你的脾性却尽在老夫掌握之中,你会有办法,只是你不愿想而已;若在拖拖拉拉的犯别扭,你和碧云之事休怪老夫反悔。”
苏锦苦着脸,心中大骂:老东西,什么玩意儿,居然跟我耍无赖,这件事摆明了不是个容易办的差事,怕是没人敢接手,居然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到自己的手上,真***莫名其妙。
“当然了,老夫坐镇,你需要什么,老夫只要能提供的都会提供给你,不出意外,圣上会赐你个头衔,给你个名头,让你便宜行事。此事是不易,但一旦办好了,你将来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到时候别说是官职,便是其他的恩赐也能满足。”
苏锦心头一动道:“譬如……”
晏殊呵呵而笑,点头道:“譬如那件事,皇上出面,老贼敢不答应?”
苏锦顿时喜出望外,如果是这样,这事可要好好办,关系到一生的幸福呢。
第二四六章暗度陈仓
更新时间:2012-10-16
次日一早,苏锦早早的起了床,让小柱子去书院告假,自己胡乱吃了些东西之后,找来一套粗布衣服换上,叫浣娘拿了花黄帮自己在脸上薄薄涂了一层,变成一个相貌猥琐皮肤蜡黄的布衣汉子,悄悄出了门直奔官驿而去。
还没到官驿门口,便感觉气氛的不寻常,街口处身着锁子甲的禁军士兵岗哨密布,在官驿百步之外便不准人靠近了,好奇的百姓们交头接耳的挤在路口看,轻声诧异的询问着对方,想弄明白为什么天蒙蒙亮便有大批的禁军兵卒封锁路口。
苏锦挤在人堆里探头观望,不一会儿,官驿方向大锣‘哐哐’敲起,一对对衙役拿着杀威棒,高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浩浩荡荡的走来,队伍中间一顶紫色大轿由八名壮汉抬着缓缓行进。
轿子两旁数十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士兵持着长枪负者弓箭缓缓随行,苏锦一眼就看到紧随轿后并骑而行的富弼和李刚,两人面色严肃,特别是李刚,双目炯炯四下顾盼,不住的朝身边的士兵发号施令,命士卒梳理人群。
苏锦看这气势着实的庞大,粗略一算,加上李刚的禁军,这一行足有四五百人之多,看来晏殊忠实的执行了自己小心为上的策略,从气势上震慑住对方;可以想象,李刚带来的士兵只有两百来人,剩下的两千余名士兵定然在某处待命,一旦事有不谐,定会及时的支援。
苏锦随着人流在道边缓缓跟随,大队走过官驿所在的富春街右拐往南上了柳条儿街,方向正是直奔府衙方向,刚过了《绕梁斋》靠近府衙广场附近,猛然间四下里涌出来数百名百姓,将前行之路堵得水泄不通。
苏锦心中暗道:果然来了,晏大人的估计一点都没错。
再看路上,五六百名衣着普通的百姓们齐齐跪倒在路上,口中大呼小叫,吵嚷不休。
队伍被迫停下,富弼在马上俯身掀开轿帘,对里边的一个人影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随即迅速放下车帘跟李刚交谈两句,同时策马上前,来到队伍前列。
富弼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怎敢堵住朝廷钦差、三司使晏大人的车驾,不怕官府拿了你们么?”
人群七嘴八舌的鼓噪道:“我们找的便是三司使大人,我等有所诉求,又非暴民,怕什么?”
富弼皱眉道:“莫要大呼小叫,找几个能带头的来说说什么事。”
众人互相看看,却无人愿意出头,过了一会,人群中走出来一名身材矮小的留着三撇小胡子的中年汉子,那汉子上前抱拳道:“几位官老爷,我等皆应天府普通百姓,敢问钦差大人是去往何处?”
富弼喝道:“官家之事,凭你们也来过问,速速闪开,耽误了朝廷公务,你们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那汉子眨巴着三角眼道:“这位大人好大的官威,其实您不说我等也知道,你们是朝廷派来下旨要将我们应天府的知府唐大人调任他处,是不是?”
富弼冷笑道:“你们消息倒是灵通,不过这和你们有什么干系?无端阻拦钦差大人车驾,是何道理?”
那汉子笑道:“诸位官老爷养尊处优,不知道民间疾苦;我等百姓最盼望的便是能有一个好的父母官,天可怜见,我应天好不容易有了一位清正廉明的好知府唐大人,任期未满便要被调任,我等百姓深以为憾事,所以便自发来此请愿,请钦差大人带着圣旨回京城,将我等应天府百姓民意传达圣上;当今圣上乃仁天子,自然不会不管小民的诉求。”
富弼喝道:“好没道理,圣上金口玉言,下的圣旨岂是能收回的,再说唐知府乃是高升,你等爱戴他的一番情意本官了然,但也不能因此误了他的前程。”
那汉子鄙夷道:“我等虽是小民,却也懂得明升暗降之理,唐大人不畏强权,得罪了朝廷里的某个大官,此人便进谗言蒙蔽圣上,圣上是受了蒙蔽才会下此圣旨;而且唐大人曾跟我等百姓说过,要终身为我等应天百姓效劳,便是给个宰相也不走,唐大人这一走,若是来个昏官过来,我等百姓又要受苦了,还请大人代为传达民意,我等代表应天府四十万百姓叩谢朝廷大恩。”
李刚听这家伙啰里啰嗦的一番强辩早就不耐烦了,大声怒喝道:“凭你们也能代表应天府四十万百姓?本官警告你们,若是不让开,便将你们统统拿下,当暴民处置,大宋律法可不是闹着玩的。”
三角眼汉子冷笑道:“莫欺我等无知,我等只是请愿而已,手无寸铁如何是暴民?大人说这话也不怕百姓们寒心,我等今日便坐在此处,大人要拿要杀悉听尊便,有本事用马蹄子在我等的身体上踩踏过去。”
说罢,那人往地上一坐,后面的几百人纷纷效仿,一个个坐到地上,死活不让开。
李刚急的直骂娘,富弼也是脸色铁青,两人交换一下眼色,李刚凑到富弼的耳边道:“富大人……您看怎么办?要不要请三司使大人现身安抚?”
富弼摇头道:“大人出来必被缠得不能脱身,这伙人说不出什么来路,但显然是事先安排好的,不可教大人露面。”
李刚道:“那怎么办?难道便耗在这里不成?”
富弼皱眉思索,眼神逡巡之际,忽然看见旁边的人群中一名蜡黄脸庞的汉子朝自己直挤眼,心下疑惑。
苏锦见富弼看到了自己,忙挤眼朝晏殊的轿子直努嘴,跟着便挤出人群,绕到队伍后面;富弼对李刚道:“李大人在此压住场面,不要让这伙人冲过来,兄弟去请大人示下。”
李刚点头答应,一声呼哨,十几骑士兵跃马过来,个个抽出兵刃横在路心,做好防御姿态。
富弼拨转马头回到队伍中间,只见那黄脸汉子跨过士兵组成的封锁线,径自朝晏殊的车驾走来。
亲卫们忙上前喝止,富弼喝道:“莫要拦他,让他过来。”
苏锦快步来到富弼马前,轻声道:“富大人,在下苏锦,我要见三司使大人。”
富弼忙下马诧异道:“你怎么这幅打扮?”
苏锦笑道:“我本来是想来看热闹,但我在这庐州府有些名气,跟有些人也有些过节,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便装扮成这幅摸样了。”
富弼道:“这里乱的很,你且回去,哥哥我还要跟岳父大人商议对策,娘的,这帮刁民太可恶了,居然敢拦住大人的车驾。”
苏锦笑道:“刁民么?我可不这么看,他们压根就是一伙地痞,那三角眼的汉子我认识,是南城有名的痞子头号称刘七爷,这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的行动。”
富弼变色道:“果然如此,我适才也正怀疑这些人的身份,既然是地痞,那我就不用客气了,我这便下令拘捕这些混蛋。”
苏锦摆手道:“不可,这样一来必起冲突,一个不好还会出人命,我认识他们,但百姓们不一定认识,到时候反倒被谣传钦差大人打杀百姓良民,事情会弄得不可收拾,也正好中了幕后指使人的圈套。”
富弼道:“那可怎么办,全部堵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
苏锦挤挤眼道:“山人自有妙计,带我去见大人。”
富弼忙拉着苏锦行到大轿边,富弼掀起轿帘朝里边道:“岳父大人,苏锦求见。”
晏殊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喝骂道:“简直无法无天,居然敢阻拦钦差的车驾,这应天府还是不是大宋的应天府了?”
富弼道:“大人息怒,苏锦说他有良策能解目前之局。”
晏殊探出半个脸道:“哦?叫他过来。”
富弼朝苏锦一招手,苏锦走到轿子边上拱手道:“大人好。”
“好个屁!都快气煞了。”
“大人莫要生气,这伙人正是滕王养的的四城的地痞,装扮成老百姓便是来把水搅浑的,只要大人的圣旨传不到唐介手上,唐介便无需遵旨,也无抗旨之罪。”
晏殊道:“都是赵宗旦养的地痞么?听说有四五百人之多是么?”
富弼欠身道:“有,恐怕还不止。”
晏殊脸色难看之极,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沉思了一会道:“苏锦说的对,当务之急便是要将圣旨送到唐介手中,到那时他若不尊皇命便是抗旨,便有理由强拿了他,苏锦你有什么计策么?”
苏锦嘿嘿一笑,凑近轿窗轻声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晏殊一愣,随即脸上一喜道:“你是说……”
苏锦点头道:“前后路口都堵住了,大人现在前进后退都不能了,但这正是我们最大的障眼法。”
晏殊呵呵轻笑道:“好小子,有你的,彦国,李大人的接应人马在何处?”
富弼刚要答话,苏锦忙道:“不可大动手脚以免为之察觉,带精锐十几名亲卫即可。”
晏殊想了想道:“也好,谅他们也不敢拿我如何?彦国,命人将轿子围拢,我要和苏锦行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富弼听得真切,吆喝一声,众亲卫围拢过来,将轿子周围堵了个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