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东家一口西家一口,总能活命,你他……的管得着么?”钱狗剩反应很快,‘他娘的’的三个字硬生生被他吞掉一个字,因为他看到苏锦纤细修长的手掌似乎动了动。
“百家饭养人,要说你的那些乡亲们还真不错,不但供你吃穿,还供你读书,而且居然还能让你进了应天书院,这可真是应了那‘贫寒知奋发’的道理了,佩服佩服。”苏锦拱手道。
众人都明白了,苏锦绕来绕去便是想告诉大家这件事是多么的荒谬,一个父母双亡的赤贫之子,能活着已经是奇迹,更逞论还能读的起书,进而还能得到应天提学的推荐进入应天书院,这简直就是一个神话,其中的不可信因素实在太多。
钱狗剩可不傻,虽三言两句便进了苏锦的圈套,他也极其郁闷,但他很快便脱身出来,道:“私塾时我是趴在窗外偷学的,书本我也偷了几本,平日里替人放羊喂牛,我都是勤加苦读,怎么就不能比他人学的好了?应天府提学官管大人见我聪明伶俐,学问又好,这才让我进的应天书院,书院吃喝又不花钱,怎地我便不能进去读书?”
苏锦鼓掌笑道:“你这么一编……不不……你这么一说本公子倒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原来古代那些励志读书之人的故事我都还以为是假的,什么头悬梁锥刺股什么的我一直以为是瞎编乱造,没想到眼前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啊;不用说,那位提学管大人定然已经不在任上了是不是?”
“你怎知道?”钱狗剩傻乎乎的问了句。
“这还用问么?他若在任上,岂不是一语道破你的谎话,只有他不在任上,也不知在何处为官,这才能无人对质反驳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呢?”
钱狗剩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我说了你不信,你便拿出证据来反驳,这算什么。”
秦飞也阴阳怪气的道:“苏锦,就算是问不出来破绽,也不用如此没风度的胡搅蛮缠吧,怎么说你也是个读书人呢。”
苏锦呵呵笑道:“说的对,我没有证据能反驳他的话,权当你说的实情;黄二狗,不用说你也是十岁死了爹娘,自学成才的了?”
黄二狗昨晚被埋在臭哄哄的花肥堆中半夜,早已经对苏锦恨之入骨,此刻拿眼剜着苏锦道:“偏不是,老……我父母健在,家境宽裕,自小进学堂读书,提学大人举荐我进的书院,怎么着?”
苏锦高挑大指道:“对嘛,这样才合理嘛,钱狗剩扯得太离谱了。”
黄二狗道:“他可没扯慌,我们黄家庄和钱家庄只隔着一道山岗,我们小时候都是在一起玩儿,我们那一带谁不知道钱狗剩读书刻苦,人又懂事俊俏,不信打听打听去。”
钱狗剩听了这话脸上烧的慌,但心中也解气,叫你这小子问,这下没屁放了吧。
苏锦挠挠头道:“我倒是想去打听,可是府尊大人也不让啊。”
唐介当然不会接口大度的道:“那你去查吧。”他心里明白这两人在相互佐证,扯得嘴巴子快裂到耳朵边了,当下故作未听见。
苏锦呵呵一笑道:“最后三个问题,你们答了我便不问了。”
钱狗剩和黄二狗屏气凝神准备接招,周围之人也知道这三个问题若是再问不出来原委,苏锦便只能接受被拿收监的命运了,一时间全场无声,等着苏锦的三个问题。
苏锦吸了一口气,收起笑容连珠炮般的问道:“第一问,你们是何年何月何日进的应天学府?第二问,你们的讲席先生叫什么名字,只需讲出来三位即可;第三问,你们上的是哪几门课,只需讲出来五门学科名称便可。”
这三个问题可以说极其简单,苏锦没叫他们背诵一段学过的文章便已经是法外开恩了,无论是谁,只要进过应天书院,不可能连这三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来;进书院是一个读书人引以为傲的事情,其意义不亚于结婚生子入仕,这样荣光之事,定会印象深刻,绝对不会有人连这几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来。
狗剩和二狗全部傻眼了,本就是临时被拉去充当角色,哪会细细研究这些细节,就算是事先对了口供,这两人也绝对记不住那些拗口的科目名称。
进入书院的日期还可从现今书院入学的日期推断而出,那讲席的姓名胡扯也扯不出来啊,若是问四城的窑姐儿中的花魁是哪几位,这两人管保如数家珍,问这些当世大儒,正是应了那句话:他认识我,谁认识他呀。
“这个,入学日子嘛,景佑二年……六月……不不七月……初……八。”黄二狗眼角瞟着秦飞暗暗比划的手势,终于蒙对了应天书院的开学之日。
苏锦道:“你确定?”
“当然确定,我自己的大日子,怎会记错。”黄二狗道,钱狗剩也急忙附和。
苏锦道:“好,我说的不算,戚山长来评判他们的回答是对是错。
戚舜宾皱眉思索道:“景佑二年,那是七年之前的事情了,当时书院进学之日夏季当在九月十八,年后是正月二十,自去岁方改为七月初八,你们的回答不对呢。”
滕王唐介等人愕然,秦飞急道:“戚翁,你没记错吧。”
戚舜宾缓缓道:“此事如何能错,你当老夫是老的连日子都记不住了么?是了,应天府仓司副使郑之鹏不就是景佑年间的举子么?十几日前还去拜访过老夫,跟老夫谈起那时的旧事,你等若不信老夫,何不去问问他求证一番。”
“问就问。”秦飞真的要叫人去请那仓司副使郑之鹏来核实。
滕王赵宗旦板着脸呵斥道:“问什么问,戚翁厚德雅望,这一辈子没说过假话,他的话还需求证?昏了头不成。”
秦飞耷拉着脑袋不言语了,他看出来了王爷是要舍了这两人了,而且还要彻底的封口,不让这火烧到自家身上,现在考虑的不是如何将罪名强加给苏锦等人,而是要考虑如何收拾这烂摊子了。
第二二四章交锋(六)
更新时间:2012-10-05
钱黄二人兀自狡辩道:“年月太久,实在是记不清楚了。”
苏锦冷笑道:“适才信誓旦旦的也是你们,此刻推说记不清的也是你们,嘴巴两层皮,黑白都是你。”
围观百姓纷纷指责钱黄两人前后矛盾,作风无赖,更有家住东城的百姓已经认出了这两人。
“那穿蓝袍子的不是月月带人来收盘子费的坏种么?”
“是么?这么远,别认错了,冤枉了人。”
“怎会认错,老子恨他恨得牙根痒,每次来收了钱不说还将小店内伙计大骂呵斥一番,临走还顺手牵羊拿些物事,化成灰我都认识这***。诺你看他下巴右侧的那个大黑痣没?跑不了,就是他。”
“那又怎样?这也不能说明人家没上过书院读书啊。”
“我呸!这两个狗杂碎要是读过书,老子就是状元了,就他们那德行,书院能收他们?没得玷污了先皇赐予的牌匾。”
“说的倒也是……”
人群嘈杂议论声入耳,钱狗剩和黄二狗两人的真实面目被众人一步步的揭开,不时有人增加些新的爆料,完善着这两人的资料。
苏锦心道:这简直就是后世的人肉搜索啊,这两货肯定是祸害了不少人,才惹得很多人都认出了他。
但流言不足为证据,苏锦敢打包票,此刻他若请这些议论纷纷的百姓们作证,定然没有一个愿意冒头;在一起起哄议论可以,但是要单独出来作证,那是需要勇气和担当的。
应天府的百姓们在这一点上比庐州府差的太远,庐州虽小,但百姓们的精气神还在,而应天这个地方,虽然繁华兴盛,但大部分人却是一帮苟安之众,已经被某些人盘剥调教的几近麻木了。
唐介见形势越来越对苏锦有利,心里如何甘心,原本第一个问题已经可以判断这两人是假冒的学子,但他还是决定包庇这两人,于是道:“肃静,肃静,话还没有问完,你们就在此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苏锦暗叹唐介不智,到了这个时候,聪明人应该当机立断拿问这两人才是,或许不是唐介不智,而是他们对自己的仇视之心甚笃,实在不愿意就此承认失败。
“既然大人认同你们所说的年代久远记不得日子云云,那便请你们回答第二个问题吧,我只希望别什么都用记不得来搪塞,若是如此还问个什么?”
苏锦很清楚这两人根本就回答不出来书院教席的名字,所以招呼打在先,以免他们又用记不得来糊弄。
“教席先生的名字嘛……好像是姓……唐……不不……姓杨。”黄二狗边瞄着戚舜宾的脸色便试探性的敷衍。
戚舜宾微微点头,样子严肃诚恳,顿时给了黄二狗信心,他肯定的道:“姓杨,绝对姓杨。”
钱狗剩点头附和道:“是姓杨,我也记得。”
苏锦笑道:“姓杨,名字定然是记不清了?”
钱黄二人点头道:“确实记不大请了,只记得是个穿黑长衫,留三缕胡子的老先生。”
苏锦翻翻白眼,这谎话扯的有鼻子有眼,说的跟真的一样。
戚舜宾忽然开口道:“两位公子说的那位可是教授《中庸》之科的杨慎之先生呢?”
钱黄两人大喜过望,没想到这老头还真够意思,自己将名字说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他傻,还是故意为之,于是连连点头道:“就是他,就叫杨慎之,你这么一说我们就想起来了。”
苏锦傻了眼看着戚舜宾心道:你这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搅局了啊?居然提示他们答案,真是莫名其妙。
戚舜宾无视苏锦‘幽怨’的目光,捋着胡子道:“两位当真认识杨慎之?教《中庸》科目的杨夫子?”
钱黄两人指天画地赌咒发誓道:“确然认识,否则天打雷劈,万世不得超生。”
戚舜宾呵呵笑道:“两位信口雌黄,居然也敢指天发誓,也不怕天罚;这杨慎之先生确实曾在我书院任教席一职,不过却于二十多年前便英年早逝,一代俊杰早早辞世,老夫甚为惋惜;二十多年前你等怕是尚在襁褓之中吧,怎会亲聆杨夫子教诲,分明就是在撒谎,至此当可判断你二人根本没有进过我应天书院读书,你等一切行为,当与书院无涉。”
众人哗然,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戚舜宾,没想到看上去老态龙钟严肃木讷的戚舜宾居然也会耍心眼玩手段,用言语设了个套儿引得钱黄两位往里钻,居然连在场的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苏锦嘴巴张的都能看见喉咙深处的垂体了,半晌合不拢,心道:这老货,还会玩这一手。
戚舜宾依旧愁眉苦脸的一副摸样,仿佛此事与他无关一般,看着苏锦和众人的表情,戚舜宾心里微感得意:你们这帮猴崽子,当老夫老了不成,老夫六十年风风雨雨,什么没见过?只是老夫不说罢了;我玩手段的时候,你们这些人大部分还不知道在那个角落冒烟呢。
至此水落石出,钱狗剩和黄二狗两人冒充书院学子闹事,混淆官府视线,嫁祸于苏锦等人已经是事实。
唐介虽不情不愿,但这件事已经无可争辩,再强挺下去,于事无丝毫益处,反倒惹人怀疑;唐介看向滕王,用眼神征询滕王示下,赵宗旦面色铁青,心情恶劣,这些人办事不力,一再的让苏锦钻了空子,实在叫人恼怒。
但此处不是大发雷霆的时候,须得赶紧将此事了解,以免牵扯更多,于是微微向唐介点点头。
“来人,将这二人拿下收监,本府当重重治罪。”唐介大声喝道。
衙役们虎狼一般涌上前去,镣铐铁链哗啦啦乱响,将二人拿下,押了便走。
钱黄二人面如土色,不住高呼:“冤枉啊,大人饶命,小的们有下情回禀。”
唐介岂能容他们说话,一说话事情便要牵扯更多的人了,大喝道:“带走,若再鸹噪,打烂他们的狗嘴。”
钱狗剩骂道:“操你***,老子们为你们背黑锅,你们背后……”话说了一半,便被宋捕头一个大耳光扇进肚子里,接着两人便被堵上了嘴巴,拖死狗一般的拖进衙门里。
苏锦冷眼看着这一切,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便如看一场闹剧。
唐介倒也光棍,上前给苏锦作了个揖道:“本府受这帮奸人蒙蔽,差点错拿了好人,本府当众向你致歉,拿进去的学子们即刻便释放,为表示歉意,本府还将告示全城,为诸位洗脱罪名;今晚本府设宴款待诸位,以示歉疚之意。”
苏锦抱拳还礼道:“好说好说,那还不命人去放人么?”
唐介转身喝道:“快去放了关押的学子们。”
一名捕快应诺一声,飞快跑出人群前去放人,唐介笑眯眯的道:“苏学子聪明才智高人一等,此番自证清白令人佩服,本府也要感谢你让我免于受奸人蒙蔽,本府将会赏赐与你,希望应天府百姓人人如苏学子这般嫉恶如仇细究黑白,实乃百姓之楷模。”
苏锦淡淡的道:“赏赐就不必了,在下只是为了自身的清白不得不为之,若是任由事态发展,在下此刻怕是已经呆在府尹大人的大牢里了。”
唐介面色一红,无语以对,苏锦看着他的样子,心中慨叹不已,这便是大宋的官员,而且还是执掌一府之地的父母官,这样的人若是遍布大宋,该是多么恐怖的一个场景。
“苏锦啊,事情既已了解,就不必再深究了,连府尊大人都向你致歉,我看此事便到此为止了吧,你这便将太祖爷灵位请走,撤了香案,本王会将你一片精忠之意上奏皇上,为你嘉奖。”滕王意兴阑珊,不咸不淡的道。
苏锦没动身子,看着唐介道:“在下还有事要请教府尊大人。”
唐介堆着笑脸道:“请讲。”
苏锦道:“此次在下等为人所嫁祸,但我于那黄二狗钱狗剩等人素昧平生,平时连面都没见过,此番嫁祸必有隐情,希望大人能查出幕后主事之人,揪出元凶给我等一个交代。”
唐介皱眉道:“不见得有什么幕后之人吧,依着本府看,定是这两人平日游手好闲,受到官府的多次呵斥和打击,此番借着此事来起哄报复。”
苏锦哈哈大笑道:“这个理由恕在下不能相信。”
唐介干笑一声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但你既然有此要求,本官便细细审讯一番便是,话说回来,此乃猜测,没有证据佐证,任何猜测都不能成立。”
苏锦知道此事根本就不会有结果,他提出来只是警告滕王唐介之流,自己不是傻子,知道有人在后面捣鬼。
“既如此,希望大人能早日查明实情,需知大人内应天府百姓之父母官,我等的冤屈只有请大人来洗刷了。”
“理所应当,份之所为,苏学子若无其他疑问,本府看还是按照王爷的吩咐请走先皇灵位,各安其事如何?”
苏锦瞟了一眼被晾在一边许久的滕王,平静的道:“未知王安石等四人此次是否能请大人一并放归呢?”
唐介猛然想起自己手里还攥着书院的四个学子,他们的罪名可不是这次能洗清的,本来已经陷入全面被动,苏锦一提这四个人,唐介的腰板子又直了起来,脸色也变得严肃刚正起来。
第二二五章交锋(七)
更新时间:2012-10-06
苏锦料到此事不会有那么顺利,今日的种种布置便在于这最后的一番较量了,五十余名同窗被顺利救出来,已经是个极大的胜利,但苏锦的心中却还是不能满意,所有的事情的起因便是因为王安石等四人无故被抓而引起,此刻焉能半途而废。
周围围观之人纷纷侧目看着苏锦,他们大部分的人心里都觉得这位苏小官人有点得寸进尺了,府尹大人亲自道歉,这已经是天大面子,何况还要告示全城,赏赐嘉奖,摆酒以谢,种种的举动都表明了府尹大人知错能改,绝不文过饰非的大度;这苏锦居然还趁机进一步,向府尹大人要求更多,这便有些说不过去了,府尹大人便是脾气再好,焉能容你这般的步步紧逼。
果然,唐介板起脸来皱起眉毛不满的道:“苏学子,昨夜之事本官确实有失察之行,但今日你既然提出了证据,本官也闻过则该,并无一丝一毫的犹豫;然而昨日之事跟王安石等四人的案子是两码事,那件案子证据确凿,王犯等四人文章诗句中有诋毁皇上,诋毁朝廷之句,岂能说放便放的;即便本府对你等学子抱有亲切之心,亦不愿应天书院名声受损,无奈国法恢恢,本府岂能徇私枉法将那四人开释,你这请求实在是无理。”
苏锦道:“府尊大人,你说那四人文章中有诋毁圣上之意,可否将犯忌之处让在下一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