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向阳还在喂猪, 听见动静他连忙叮嘱母亲锁好家门, 抄起脚边的大桶跟在父亲身后跑了出去。甄家湾的老房子一片火光, 黑夜中根本分不清是谁家着了火。
因为担心碧晨, 吕向阳第一反应是冲向赵家, 希望碧晨家里没事。
这个时间点, 大部分的人家已经准备睡觉。包括赵家, 碧晨刚刚把洗脚水倒掉，就听见了外面的大喊。
赵旭东和罗淑芬披着衣服跑了出去，赵碧晨连忙跟堂弟一起提着水桶追了出去。
甄家湾的房子并不是单家独户的设计, 大家的房子连成一片。要是一家着火，烧掉的可不止一家人的房屋。毕竟现在的房子不是瓦房就是草房，都是易燃的。
因此, 几乎整个甄家湾都行动了起来, 也不管是哪里是源头，大家都在用就近的水源灭火。
吕向阳跑近了一看不是赵家所在的那一片房子, 松了一口气。
“都听我的指挥, 大家排成四列, 相互传递着泼水。别挤在一起！”甄朝选站在大院坝的石板上大声喊道。村子里乱做一团, 大人、小孩子都在想办法灭火。就是速度太慢了！
有人安排, 混乱的人群稍微有了秩序。被火势蔓延过来的点燃了房顶的家庭来不及抱怨，他们只希望将损失减到最小。
牛棚之中, 钱会理看到了着火的动静，可是他不敢离开。万一是偷牛的人声东击西, 趁他不在把牛牵走了, 那可怎么办？他真担心这场火灾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院坝之中，赵碧晨跟钱会理有一样的想法。好好地，为什么突然就着火了？是有人故意放的火吗？
拉住正在提水的爸爸，赵碧晨跟他耳语了几句。赵旭东惊诧的看向碧晨，会是这样的吗？
赵旭东将水递给下一个人，他从人群中挤出去，找到了甄朝选。
“甄大哥，让巡逻队的人别停下。如果这把火是别人故意放的，他们的目的应该是从我们甄家湾得到别的东西！”
甄朝选闻言，猛地拍了一下脑门。他找到负责巡逻的组长，村子里的人几乎都在这里，火势也得到了控制。如果真的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那么指不定是要对田里的庄稼下手。
当甄朝选带着人赶到田里的时候，果不其然看到了一群鬼鬼祟祟的人影。
甄家湾的男人们挥着锄头迎了上去，他们辛辛苦苦种来的菜籽，竟然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连废话都不多说，逮着一个算一个！
二十多个青壮年男人扑过去，按着小偷就是一顿胖揍，他们可不管这些人是谁，是哪个村子里的。破坏他们的集体劳动果实，就是应该狠狠地教训。
打够了，甄朝选才让人把这些小偷都押起来。黑漆漆的夜里，看不清人的面容。自然是要带回村子处理的。
巡逻队沿着甄家湾的田地走了一圈，除了有一个地里的油菜籽被割了下来，其余的庄稼都还好好地。
“你们继续巡逻，我得先回去处理小偷和火灾的后续事情。”
甄朝选长叹一口气，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油菜籽还没有完全成熟，此时割下来的这部分让他心痛不已。眼看着今年的收成还不错，却被这些人破坏了，真是可恶。
甄家湾的大院坝，当所有的火星全部被扑灭，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满地狼藉，黑夜的掩盖下，废墟之外有村民的呜咽声。
赵碧晨领着弟弟去跟老师报平安，从牛棚回来的时候，刚好遇到村里人把小偷押进村子里。
大院坝之中，村民们还沉浸在火灾中没有回过神来，忽然听闻有可能是这些小偷放的火。村民们激动的扑了过去，尤其是着火的那些人家。
“我艹你马，是不是你们放的火？”
“鬼儿子，看我不弄死你们！”
“麻b，竟然偷我们的菜籽，打死，打死！”
就在大家义愤填膺的时候，甄朝选从田里跑了回来。他没有阻止大家的谩骂，因为他也很想骂人。
不过，这个时候，最要紧的是查看村子里的火灾情况。有没有人员伤亡？究竟几家人受了牵连？损失是多少？哪些人家不能住了？被火烧毁了家的这些村民怎么安置？
“呸！甄朝选，我们的确是偷了你们的菜籽。可是你们村子里的火不是我们放的。我发誓！”小偷一共抓到了五个人，其中一个人吐了一口血水，嘶哑的喊道。
“小偷的话怎么能够相信？”
“就是，你们一定是谋划好了的。趁我们忙着救火，就开始偷东西。”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好，明天都跟公安局的人说去吧。”
“当我们是傻子吗？”
“我们真的没有放火。你们不信可以去油菜地里看看，那里还有我们抓黄鳝的工具。我们是出来抓黄鳝的！”有一个年纪二十多岁的男人不服气的争辩道。
“好了，都闭嘴。这件事一定会查清楚的，不是谁三两句话说了就可以定下来的。”甄朝选大喝一声，这真是一件让他头痛的事情。
“队，队，队长。火看样子是从王国庆家里蔓延出来的。刚才，我们点了点人数，没有看到王国庆和王大娘。”被甄朝选安排清点各家人数的人声音带着颤抖。
该不会是烧死在家里了吧？
“找！大家都帮着找人！”甄朝选闻言慌了，可别出了人命。
半个小时之后，大家从王家找到了王国庆和王大娘的尸体。甄家湾的人都被震惊了，这可不是简单的偷盗罪，这可是人命案！
被抓住的偷菜籽的小偷们也吓坏了，真的不是他们放的火！他们冤枉啊！
这几个人都是周家桥村的村民，晚上相约一起抓黄鳝。至于为什么选择这么晚的时间出门，自然心里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甄家湾的火的确不是他们放的，但是趁火打劫这么好的事情，他们怎么会错过。
谁知道甄家湾就算是着火了，还有人巡逻。他们正好被巡逻的人抓个正着。
现在好了，有口难辩！
激动的村民再次扑向了偷菜籽的小偷，他们抱着头、蜷缩着身子，忍受着来自甄家湾村民的怒火。
人数已经清点完毕，除了王国庆和王大娘，其余家里没有人员的伤亡。不过，王家左右的邻居家里可是糟了灾难，万幸的是家里的人都完好无损。
折腾了一晚上，甄家湾没有一个人睡得着。
王家的族人已经替王国庆和他的妻子收敛好了尸体，他们王家也是悲惨，儿子才走小半年，老两口也跟着一起去了。村民惋惜的同时，将矛头直指偷菜籽的小偷。
甄朝选已经让人去通知公安局和周家桥村的人，事情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在谋杀面前，偷盗罪到显得不值一提。
赵碧晨已经围着火灾事发的三家人走了好几圈。王家的位置在甄家湾村舍的最中间。按理说，如果真的是有人故意放火，很大程度上会选择那些在村落边缘的房屋，因为不容易被发现。
这起火灾，迷雾重重。
周家桥村的村长比公安局和公社的工作人员先赶到现场，甄家湾的一片狼藉让他们震惊。尤其是听说自己村子里的人杀人放火、偷窃菜籽的时候，周家桥村的人难以置信的看着地上的村民。
“这其中，肯定是有误会。”周家桥村村长艰难的开口道。
“误会？哼！这件事还是等公安局的人来了再说吧。前段时间我们村子差点被人偷了水牛，说不好也是他们干的。”甄朝选没好气瞪了一眼地上的小偷。
此时，经过一夜的挣扎，地上的小偷们已经没有办法站立。除了身体的疼痛，更多的是绝望。他们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没有杀人放火。
公安局和公社的人来了，现场看了一圈，也审问了被抓住的小偷。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虽然小偷们偷油菜籽被抓了正形，可是没有证据指向火就是他们放的，即便他们有这样的嫌疑。
当蹬蹬蹬的马蹄声从背后传来，甄家湾的人扭头看向村口。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走进了村子。在村口，他长腿一迈，从马上一跃而下。将马匹的缰绳拴在一户人家的猪圈护栏上，他铿锵有力的走了过来。
“我是驻扎山脚下752部队的连长汪国辉。听说昨天夜里村子里发生了火灾，我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汪国辉他们所在的部队距离甄家湾大约十多公里。夜里的火光虽然传了过去，可是很快大火被扑灭。他们本来不便于干涉地方政务，所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他只身过来问问情况。
公安局的人一听说汪国辉的名字，立刻立正敬礼。随后将他们所获取的信息跟汪国辉说了一遍。
“我有几个问题。第一，是谁最先发现的火情？”汪国辉在火灾现场查看了一圈，他观察的点似乎跟别人都不一样。
“我，我最先发现的。我昨天晚上跟我家媳妇吵架，原本打算出门偷偷抽一支叶子烟，谁知道发现王家着火了。”说话的人是甄大志，算得上是甄朝选的远房侄儿。
“好。我再问你，你发现着火的时候，火烧着的是王家的哪个位置？门口？墙边？还是家里？”汪国辉此时站的位置是王家的大门口。
甄大志家在王家的右手边上，他们两户人家的大门不是并列的，而是一个接近九十度的直角。甄大志一出门，几乎就可以看到王家正面的全貌。
“这个，我想一想。”被这么多人看着，甄大志不自在的伸手挠了挠头发。
“我记得我发现的时候，大门是没有着火的。对了，他们家的火是从家里往外燃起来的。我看到的火光应该是从他们家的堂屋窜出来的。”甄大志说完肯定的点了点头。
汪国辉在被烧毁的王家走了一圈，他来到甄朝选身边。
“你是甄家湾的队长？”
“是的，我是。”
“我问你，为什么村里着火了，你还会想到派人去田地里面巡逻。不是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应该集中在灭火上面吗？”汪国辉没有用质疑的语气，他只是用一个局外人的观点在提问。
“我们刚开始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灭火上面。可是后来我突然想到了不久前我们村里发生的偷牛事件，加上红砂村前不久被偷走了好多秧苗。等火苗都被扑灭的时候，我不放心带着巡逻队的人去田地里查看，就碰到了他们正在割我们的菜籽。”
甄朝选在回答的时候刻意没有提到这件事是赵旭东提醒的他，不是为了邀功，而是防止这件事把他牵扯进来。
汪国辉不知道偷牛事件和偷秧苗事件，所以甄朝选又跟他简单的讲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我们村子里在我的记忆中就没有发生过火灾，而且平日里我也经常跟大家强调这件事。火灾来的很突兀，所以当火情被控制住，我才会想到去地里巡逻。”
点了点头，汪国辉走到五个小偷的身边。
“你们害怕吗？”
小偷们猛点头，他们不过是想占点小便宜，谁知道竟然摊上了杀人放火的罪名。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应该出门才对。可是，他们真的是冤枉。不敢喊冤，只好可怜巴巴的望着汪国辉。
“待会儿带我去他们偷东西的庄稼地里看看情况。现在，我有第二个问题。死者是在什么地方找到的，他们身边都有什么东西？”汪国辉继续发问。
“王大爷和王大娘是我们几个人发现的。当时的位置，应该是王家的堂屋。对，就是那个位置。他们身边有一口坏掉的铁锅，其他没有什么异常的发现。”
汪国辉走到他口中的铁锅边上，用脚踢了踢。像这样的坏掉的锅，一般是不会出现在农家的堂屋。除非，它有什么用途。弯下腰，汪国辉伸手捻起锅里的灰烬，放在鼻尖闻了闻。
“这里面是烧过钱纸的味道。”
汪国辉的话让甄朝选的眉毛跳了跳。现在可是特殊时期，严厉破除四旧。烧钱纸是不被允许的，王家竟然在堂屋烧钱纸！该不会这场火灾是他们自己造成的吧？
农家有个习惯，好多人家都用破旧的锅给逝去的人烧钱纸。不过，最近这个行为是不被允许的。
汪国辉没有下定论，而是将油菜地里的情况和火灾现场看了个实在，才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我建议将死者最近几天的言行做一个登记，小偷先由公安局收押。根据村民的描述，着火点并不在王家外围，而是家里。这一信息点还需要再次确认。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协助破案。”
小偷被公安局的人带走了，吕向阳在人群中崇拜的看着汪国辉。他来了不过半个小时，扑朔迷离的火灾案似乎一下子有了主线。
甄朝选组织村民给受灾的邻居在大院坝搭了简易的住所，被烧毁的家需要重建。
汪国辉在离开之前，找到了甄朝选。
“甄队长，我有两件事想要跟你说一下。第一，火灾之后的重建如果需要部队帮忙，可以提出来。刚才公安局的张队长已经说了，最迟一个星期这件事可以有结果。第二，我们部队想向村子里购买油菜杆子和稻草，秋天的时候还需要更多的干草。”
“没问题，汪连长。等我们打了油菜籽和稻谷就跟部队联系，今天真的是太感谢你了！”甄朝选原本想要伸出手跟汪国辉握一下，可能是想着自己的手太脏了，不好意思又缩了回去。
汪国辉主动握住甄朝选的手，然后跟着公安局和公社的工作人员离开了甄家湾。
事后，赵碧晨在学习小组上特意提到了在火灾等自然和人为灾害面前的防护意识。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最重要的是人身安全。
王国庆和妻子的尸体在第二天之后入土为安，丧事是族人操办的。至于花的钱是甄家湾各家各户凑份子得来的。王家已经烧成了灰烬，死者为大，不可能一直不处理。
从那天起，一直隐藏在吕向阳心中的军人梦被激发了出来。他渴望自己有一天能够成为像汪国辉那样的钢铁硬汉。
一个星期之后，公安局送来了关于这起案件的调查结果。这场大火，的确不是周家桥村的人干的，而是王国庆夫妇私下购买钱纸给死去的儿子烧“五七”造成的大火。
至于周家桥偷盗菜籽的那些人，也已经被拘役起来。赶上最严打的时期，加上事件的不良影响，他们将会被判处半年的拘役。
甄家湾受牵连的人家，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村子里的低气压直到油菜籽的丰收，才有了缓解。今年的油菜籽因为育苗和农家肥使用得当，同等面积的产量几乎是去年的一倍。甄家湾的村民们干活也有了劲。
“大伙儿加油！还有3亩地的菜籽，我们争取在太阳落山之前收割完。”甄朝选满脸的汗水，直起腰冲大家吆喝道。
“队长，你莫不是在说笑话，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这是想让我们摸黑干活吗？”
有人不服气，笑着回了一句。语气中的轻松和愉快，显示了大家即便是累也是高兴的。
“我又不是甄扒皮，这样吧。天黑之前我们就收工，剩下的明天再收割。”
甄朝选的嘴唇已经干的泛起了白皮，五月底的天气已经开始有了温度，加上不停的忙碌农活，水分流失非常严重。
“嘿，叔叔伯伯们，我给你们烧茶水来了。”赵碧晨手里提着一桶温热的茶水，其实就是采摘河边金银花熬制的茶水。
赵碧晨今天一直没有闲着。村里的男人们忙收割，女人们在院坝里打菜籽。大一点的孩子要负责把菜籽均匀的在晒坝上摊开。菜籽比芝麻粒儿还小，幸好村子里有用竹子编制成的大竹席，晾晒倒也便宜。
茶水是她将洗干净的金银花放在锅里，吩咐然然烧火煮好的。倒出来等它凉到合适的温度，已经太阳偏西了。
“碧晨，快点来叔这里，叔口渴死了。”
“要我说，还是赵家的闺女好，知道我们在田里辛苦。”
“好了，大家都歇口气，自己过去喝水。别等着碧晨送到你们手边上！”甄朝选笑骂道。
赵碧晨笑眯眯的将水桶放下，这二十多斤的水和桶老重了。以前没人想到给地里的人送水，赵碧晨可算得上是第一个想到这事的人。所以，大伙儿都特别感激。
不远处，吕向阳拉了一把田坎下面的钱会理，让他一起过去喝口水，歇歇气。
阳光下，赵碧晨亭亭玉立的身影与背后的秧苗定格在吕向阳的记忆中。这幅画面，他会记一辈子。
十六岁的少年，已经能够顶一个全劳动力。所以，吕向阳翻过年之后，大部分时间是跟着一起下田参加劳动的。
“收工啰！”随着甄朝选一声哨响，劳动了一天的村民终于可以直起腰杆。
到底还是剩了接近2亩的油菜籽没有来得及收割完。甄朝选跟队里的会计一合计，明天早上费点功夫收割也是一样的。
晚上，罗淑芬为了犒劳大家，特意做了土豆干饭，蒸了腊肉。赵碧晨和赵尉然姐弟两人抱着比脸还大的碗吃了整整两碗饭，可见今天他们两人也累着了。
饭后，赵旭东主动包揽了洗碗、喂猪、喂鸡的活计。他在外放羊虽然也辛苦，可是比不上罗淑芬的劳累。
赵碧晨第一次一沾床就睡着了，她也是太困了。谁知道，半夜的时候，竟然下起了大雨。当赵碧晨被弟弟摇醒的时候，她还在梦里啃着大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