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碧晨压抑着内心的激动, 她不能让人看出来自己是认识钱教授的, 不然会给他来带麻烦。谢天谢地, 幸好老师被分配到了甄家湾。赵碧晨的眼神落在钱会理的腿上。
上辈子, 钱教授因为下放劳改, 腿部患有严重的风湿疾病。成为自己老师的时候, 他只能依靠着轮椅前进。
既然上天安排老师到了自己所在的村子, 她一定要照顾好他！赵碧晨握紧拳头。可是，一想到村里的牛棚，她皱了皱眉头。那里怎么可以住人？既不遮风, 又不挡雨。跟露宿野外几乎没什么差别！
“钱老哥，你跟我来吧！”甄朝选转身让村民们都去做事，自己带着钱会理走向牛棚。
甄朝选心里嘀咕, 这牛棚哪里是住人的地儿！如果不按照红卫兵的要求做, 恐怕对钱会理的影响更不好。暗自叹了一口气，甄朝选打算让自己的儿子给牛棚修修补补。
赵碧晨自然也是跟着去了, 她盘算着是不是把小叔的被子拿给老师盖。看老师背这么小一个包, 肯定只带了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赵碧晨已经在盘算着要把家里的东西搬到牛棚去。
因为, 她也清楚, 老师是不可能住在牛棚之外的其他地方。这是组织刻意为之的事。
附耳在赵尉然身边说了几句话, 然然点点头，往赵家跑去。
“到了, 这里就是我们村的牛棚。”甄朝选差点说不出口。眼前的低矮茅屋左边是牛圈，右边是放杂物和堆干草的地方。牛粪的味道扑鼻而来, 即便是村里的人也不太喜欢路过这里。
“谢谢！”钱会理面上无喜无悲, 似乎对于自己住这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
“你等一下，我让人把里面整理整理。”甄朝选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这里恐怕比家里猪圈的条件还要差。
钱会理点点头，将背上的包袱放下来。他走到牛圈边上，仔细的观察自己面前的牛。将手放在牛圈的牛栏上敲击着，赵碧晨知道这是老师思考问题的表现。难道这头牛有问题？
甄朝选到没注意钱会理的行为，他用手扒拉下牛棚门口的蜘蛛网，里面的灰尘呛得他咳了几下。今天晚上这里是没有办法住人了，看看谁家有空房间，让钱会理对付一晚上吧。
牛棚本就不是住人的地方，要让钱会理住这里，完全是一种极端的行为。
“老师……”赵碧晨走到钱会理的身边，惯性让她叫了出来。反应过来，她立刻伸手捂住了嘴。
钱会理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只见一个扎着马尾，眼睛带着敬意的小女孩来到自己身边。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她叫他老师？这是什么称谓？看见赵碧晨，钱会理联想到自己病逝的小女儿。如果慧儿没走的话，应该比她还要大几岁。
“我，我可以叫你老师吗？”赵碧晨紧张得有点结巴。这么无厘头的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可见她此时智商不在线。
“你叫什么名字？”钱会理倒是没有在意赵碧晨的唐突，冰凉的内心因为这个挂似小女儿的女孩而有了一丝温暖。
“我，我姓赵，名叫碧晨。”
“赵碧晨，好名字。你为什么想叫我老师？”钱会理笑了，年仅五十出头的他已经秃顶。加上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让他看起来跟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差不多。
“我学校的老师告诉我看到戴眼镜的人都要叫老师。”赵碧晨心灵福至，突然想到了这么一个解释。仗着自己年纪小，赵碧晨觉得这个解释满分。
“好，好，好！既然你叫我老师，我就收下你这个学生。不过，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可以告诉其他人，好不好？”难得的是钱会理居然笑了。
“嗯嗯。”赵碧晨小鸡啄米似的连忙点头。这么快就搞定了老师，实在是有点意外之喜。
摇了摇头，钱会理走进自己未来要住的房子，帮着一起收拾了起来。如果刚才他没有看错的话，村子里的牛生病了。找个适合的时机跟队长提一下。牛在农村可是宝贝，马虎不得。
“姐姐，我拿来了！”原来，赵尉然听了赵碧晨的吩咐，回家拿来了木盆和桌布。
赵碧晨接过堂弟手中的工具，在附近的水井里打了一盆水。
吕向阳此时也从家里拿来了打扬尘用的扫帚，帮着一起将牛棚里的干草抱出来，然后将屋顶和四面墙壁上的蜘蛛网和灰尘扫落下来。紧接着，用树枝给牛棚里洒水、扫地，然后将门框擦得干干净净。
最后，赵碧晨再接来一盆清水，将隔壁的牛圈清理干净。
“钱老哥，你看这里暂时住不了人。要不这样，我给你安排一户人家，你先住别的地方。等这里收拾好了，你再搬过来。”甄朝选不知道钱会理下放之前是做什么的。不过，看他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肯定是个读书人。
“这就太麻烦你了。”钱会理点点头，队长是个好人。
“甄叔，让老师住我家吧！我小叔的房间还空着。”赵碧晨主动提了出来，她自然是巴不得老师长住她们家。不过，她也清楚，这是不现实的。就算自己村子的人不说，难保红卫兵和其他村子里的人不检举。
“行，钱老哥，你今天就暂住赵家吧。我让人把这个屋顶修理修理，搞不好外面下大雨，里面就要下小雨。灶台也要给你修一个，还有房间里还缺床，缺个柜子。哎！这些都交给我吧！”
甄朝选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赵碧晨叫钱会理老师，可是赵碧晨的建议正中下怀。村子里唯一有点文化底蕴的家庭就是赵家了。况且别人家的房间都不是太宽裕。
钱会理背着包袱跟赵碧晨一起回了赵家。走进大院坝的时候，天井里赵碧晨建立的实验田引起了他的关注。他默默地走下台阶，查看着试验田里的情况。
这是温棚？是谁竟然这么有想法！
钱会理索性蹲下身子，用手捻了一小嘬泥土起来。这几块面积不大的试验田，分别代表了不同土质的土壤，上面却种着一模一样的庄稼。可见弄试验田的人是想检验土壤的酸碱性对农作物的影响。
“这是谁弄的？”钱会理拍拍手，站起身来。他伸出右手推了推眼镜，显然很感兴趣。
“我姐姐弄的！”赵尉然并不害怕钱会理，反而觉得这个老爷爷挺亲切的。他没有告诉姐姐，自己梦里面的爷爷就是长钱会理这个模样。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没有头发，满脸的皱纹。
“你姐姐是谁呀？”钱会理尚且不知道赵尉然和赵碧晨的关系。
“老师，这是我的弟弟赵尉然。”赵碧晨连忙解释道。
“噢，这块试验田是你做的？”钱会理似乎并不意外，看向赵碧晨的目光充满了赞赏。
“嗯，我最近正在尝试着看看，不同的种植方式和不同的土壤，对同一种农作物生长和产量的影响。”赵碧晨整个人呈立正姿势，恭恭敬敬的看着自己对面的老师。这是多少年来养成的习惯，每一次回答老师的问题的时候，她都会如同站军姿一样，笔挺而立。
钱会理说不出自己对于眼前女孩儿的怪异之感，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孩子。
点点头，钱会理什么都没有说。
将老师带到小叔的房间，这里因为赵碧晨经常打扫，并没有因为没住人而显得脏乱。反倒是空气中有一种阳光和青草的味道。
钱会理放下包袱，连背包都没有打开，就去田地上工去了。他被下放是来参加劳动改造的，而不是来享福的。甄朝选这人还不错，钱会理自然不会给他和自己找麻烦。
送老师去到田里，这些天村里人正在忙着整理秧田。这些天可把村里的牛累坏了，它把所有的秧田犁了一遍。紧接着村民们将农家肥均匀的洒在田间。
撒农家肥是往年没有的举动，村民们在看到油菜的涨势之后，彻底认可了农家肥这个好东西。
用锄头将农家肥和被牛犁松动的泥土充分混合，接下来就是放水浸泡了。刘学兵带钱会理过来的时候，甄朝选正在组织村民们放水。
提前清理好的田间沟渠，浸泡秧田所需要的水从河里被引流进入秧田。甄家湾倒是多亏了这条河，不然哪来的灌溉所需要的水源。种庄稼除了靠天吃饭，地势、土质、水源都非常重要。
甄朝选见钱会理主动出来参加劳动，连忙跟生产队的会计介绍了一下钱会理。下放人员参加劳动也是要记工分的，不过比村子里的农民要低上许多。
赵碧晨见大家对老师还是比较友好的，也就放心的去做事了。她需要吕向阳的帮忙，改造老师要住的牛棚。她非常清楚，老师在他们家顶多能够住两晚上。
“向阳大哥，在家吗？”那会儿大体上整理完牛棚的时候，吕向阳就回家了。
“橙子，是你吗？”甄珠听见声音，打开家里的大门。她的手上，还拿着给儿子做的底裤。惊喜的看向赵碧晨，望了望她身后，没有看见赵尉然呢？
“你在找然然吗？我让他回家拿东西去了。向阳大哥在不在，吕大婶？”赵碧晨瞟了一眼甄珠手里，一看就知道是男士的内裤。毕竟这个时代的内衣内裤大都是自己家里做的，样式都差不多。
“宝宝拿着砍刀出去了，说是给新来的劳改大爷修补牛棚？”甄珠歪头想了想，宝宝是这么说的，自己应该没有记错。
“哦，我知道了，谢谢你，吕大婶。我有事先走啦！”赵碧晨一听，脸上漾起了微笑。向阳大哥真好！
来到竹林，吕向阳已经放倒了好几颗竹子。
“向阳大哥，你是给钱老师修补房子吗？我来帮你！”赵碧晨挽起袖子，接过然然递过来的弯刀，剃掉竹子上面的岔枝丫。
“嗯，牛棚简直没有办法住人，所以我想给他弄一弄。最近村子里的人都在忙着整理秧田，恐怕没有时间来修整房子。我跟我爸爸学过，修补房子我就可以做。这样不用耽误大家上工，等他们收工还可以歇一歇。”
吕向阳并不知道钱会理对赵碧晨很重要，他只是一个非常热心的少年。
这也是为什么甄家湾几乎大部分人家都受过他们恩惠的原因。吕家父子都是闲不住的人，而且经常主动帮助村里的人。
虽说总是有孩子恶作剧整甄珠，但是甄家湾的大人都挺善待甄珠的。小孩子也是不太懂事，有时候是为了好玩，根本没有想到事情的严重性。
经历过上一次甄珠掉进粪坑的事件，甄家湾的孩子们都被家长狠狠地教训了一通。此后，再也没有孩子敢去捉弄甄珠。毕竟屁股上的疼痛足以让他们记很久。
“碧晨，你放着，让我来！小心划着你的手！”吕向阳直接停了下来，不让赵碧晨继续。她这样很容易把手划伤的，到时候自己该心疼了。吕向阳自己尚未察觉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心疼的。
“可是，我真的很想帮忙。”赵碧晨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吕向阳。
“这样吧，我记得我家屋后还有一些谷草，你和然然一起去把它们抱到牛棚里。它们可以盖在屋顶上，防止漏雨。”吕向阳想了想，安排了一个轻松的活计给他们姐弟俩。
赵碧晨和赵尉然点点头，表示接受这项工作。
吕向阳松了一口气，转身数了数自己已经砍了四根竹子，应该是够了。拿起弯刀，吕向阳刷刷刷的剃掉多余的枝叶，然后将这些竹子拖到了牛棚门口。
甄世嘉刚才被母亲安排去割猪草去了，等他弄完回来，刚好碰到赵碧晨和赵尉然从吕家抱着谷草出来。
“碧晨，然然，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帮钱老师修牛棚！”赵碧晨努力举高手里的谷草把子。她左右两手，一手提了一个把子，而赵尉然双手捧了一个。
“你说的钱老师是今天刚到的劳改分子钱会理吗？”甄世嘉不明白什么时候他竟然成为了碧晨的老师。
赵碧晨闻言，有点生气。她放下草把子，双手叉腰，气愤的看着甄世嘉：“别说得这么难听，钱老师只是因为工作的安排才到了我们村子。我可不爱听你说什么劳改分子。而且，他年纪比你爸爸都大，你直呼他的名字礼貌吗？”
甄世嘉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不久随便说了一句，碧晨这么激动干什么？
“我错了，我错了。碧晨，你别生气。我马上把猪草放回家，然后去牛棚帮忙，好不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甄世嘉态度非常好，立刻弯腰鞠躬承认自己错了。
“这还差不多！然然，休息好没有？我们走吧。”
赵碧晨姐弟俩人搬到牛棚没过多久，甄世嘉就悄悄的跑了过来。他的手里，用谷草捆了一个超级大的烤红薯提着。
“世嘉，你来得正好。去把你家的梯子搬过来用一下！我想上牛棚的房顶看看，需要新增几个支架。”吕向阳刚好将竹子弄成自己需要的长度和形状。转身看到了走近的甄世嘉。
“表哥，碧晨，然然，过来吃烤红薯了。刚从灶膛里掏出来的，热乎乎的，甜甜的。”甄世嘉想着刚从碧晨生气了，连忙讨好的掰开，递了一大块过去。
农家的孩子有时候表现好的话，大人会在煮猪食的时候，在灶膛里放一个红薯作为给孩子的奖励。
要知道红薯可是非常珍贵的粮食，一般家里人会选一个小的红薯。甄世嘉的奶奶何琴想来宠爱自己大孙子，因此专门给挑了一个大的红薯。
四人乐呵呵的分吃了这个烤红薯，甜甜的味道温暖了整颗心。
“表哥，你等着，我回去搬梯子。”甄世嘉拍了拍手上的灰，准备回家。
“世嘉，你等等，我跟你一起。我记得你家梯子挺重的，我跟你一起抬过来。”这个时候农村用的梯子都是竹子做的，最高也就是能够有三米多。用来修缮房屋还是足够的。
赵尉然好奇的看着吕向阳用杂草生了一堆火，然后将一截竹子放在火上烤。
“向阳哥哥，你这是做什么？”赵尉然毕竟太小，还看不懂吕向阳的做法。翠绿的竹子遇到火苗，竹子表面变得漆黑。因为是刚砍下来的竹子，所以增发水分的时候冒起了青烟。
“然然家里的房顶是用木头做的吧？”吕向阳手上转动着，让竹子均匀受热。
“嗯，是的，大伯说屋顶的木头叫做瓦椽子，用来盖瓦片的。”赵尉然聚精会神的看着吕向阳手上的动作，向阳大哥真厉害。差一点就赶上他姐姐了。
在赵尉然的心中，虽然吕向阳很厉害，但是还是没有姐姐厉害。
“哥哥手里的东西跟瓦椽子的作用是一样的，将竹子用火烤了之后。你看，它们是不是可以用力扳弯？”吕向阳一边解释，一边用力将火候差不多的竹子用力扳弯。
“哇！哥哥好厉害！”赵尉然都看呆了。
“你再看看这个扳弯了的竹竿，把它们放在房顶上，是不是就可以形成一个尖尖的拱形房顶？我们在上面盖上谷草，这样房顶就不会出现漏雨的情况了。”
吕向阳一个紧接着一个，将所有准备好的竹竿全部都烧了之后扳弯备用。
赵碧晨和甄世嘉抬着竹梯子过来的时候，吕向阳已经完成了房顶椽子的制作。
“我们在下面给你扶着，你慢点啊！”赵碧晨担心的看着吕向阳，他能行吗？以前赵碧晨没有见过吕向阳上房顶，摔下来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没问题，你看我的。”吕向阳麻利的通过梯子上到房顶。他叫甄世嘉给他把地上的被烧过，折成v字形的竹竿从下面递给他。
“慢点，大家都慢一点，注意安全。”赵碧晨仰头看着站在房顶上的吕向阳。这么高！要是她站上去，都不用做事了。赵碧晨有轻微的恐高症，不过不太明显。
竹子可是一个好东西，因为甄家湾背后的这片竹林，给村民们带来了很多便利。除了可以给大家提供引火用的竹叶和竹笋壳，还可以用来制作家具，修缮房顶。夏天多雨时节，竹林里还会长出鸡枞菌。
上上下下好几趟，吕向阳东南西北换了好几个位置，终于把牛棚的房顶给弄好了。
而这个帮忙的小家伙也都累趴在地上，真是太累人了！
“剩下的我们明天再弄吧！我给弄点窗户纸把牛棚的窗户给糊好。这里还缺少一张床，一个灶膛，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对了，还要给钱老师挖个厕所，弄个水缸。恐怕还不止这些！”
赵碧晨想想都头痛，住自己家里多方便，可惜那时不可能的。她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老师一个好一点的家。
“我们房子背后还有一些泥砖，明天搬过来给钱老师搭一张泥砖床吧！木头床实在是难找，这样更快一些。”吕向阳提议道。
“我家里可以提供一张桌子！”甄世嘉想了想，仓库里好像还有一张旧的桌子。甄世嘉话音刚落，远处传来的打群架的声音惊动了他们。
“发生什么事情了？”赵碧晨吃惊的侧了侧耳朵，希望能够听得更加清楚。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吕向阳率先跑了出去。事情发生的位置好像是在秧田附近。有外公在，按理说不会发生打架事件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