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咬咬牙,坚定地点头,“路大夫,我相信你。”
因为张建的原发病灶和转移灶目前都不可切除,所以路翰飞安排他先进行了tace的局部治疗,并综合进行射频和冷冻以及全身化疗。
新年如期而至,而路翰飞忙得焦头烂额,他得空时去抽了血做化验,出报告的那天正是元旦前夕,第二天就要放假了,他急着想知道结果,路雅南就加了个班给他出报告,算是很给他的面子了。
晚上是一家人热闹地聚在一起吃饭。因为和父亲起了点小矛盾,路雅南全程埋头吃饭,没有参与到大家的嬉笑中。路振声有身为父亲的面子,自然也不会放□段去讨好她,何晓风知道路雅南这孩子打小就喜欢把自己的心事藏着不说,能解决的她就自己解决,不能解决的她也不会去求别人帮忙,脾气犟得很。
她原本一直不放心,这生怕孩子嫁到别人家会因为争强好胜的脾气吃亏,没成想自家内部解决了,也算是叫她安心。不是她偏心夸自己的孩子,而是路翰飞这个孩子,别看平日里没个正型,其实关键时刻还是很有担当的,加上他的性格,配雅南是再合适不过了。
明明是这样的天作之合,可何晓风心里总是隐隐有那么一丝不安,总觉得这份叫她满足的幸福之下,深藏着什么她所不知道的秘密,好像会在未知的某一天,突然爆发,叫她措手不及。想着她又觉得自己是多虑了,大概是这些年家里一直一帆风顺,她才会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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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吃撑了,路翰飞回了房间都坐不下来,只能横躺在沙发上哼哼,顺便撒娇卖萌,“小雅南,呜呜,吃撑了胃好难受。”
路雅南径直从他身侧走过,步子都没停一下,“是么,那我一瞬间让你不难受好了。”
“嗯?”路翰飞来了精神,以为小雅南要给自己一个唤醒之吻呢,或者贴心的揉揉肚子什么的,结果她打来拎包,抽出化验单,戳到他眼前。
“呐,那你自己看,白细胞数量减少,只有正常人的一半不到!”她的话一说完,路翰飞立刻一个鲤鱼翻身,坐得笔直,“什——么——?!”
路雅南问,“那你最近有没有头晕,倦怠,乏力和牙龈出血的情况啊?”
“有啊有啊!”路翰飞连连点头,瞬间觉得自己全身除了胃,哪都不好了!“我今早刷牙时就牙龈出血了!”
路雅南指着辐射量一栏给他看,“你看,头部和肩部全部超标,尤其是上臂——700μgy/h,你是不是为了方便,手术时把铅衣的袖子摘了?”
路翰飞噙着泪承认,“因为铅衣太重了,我的技术又不如大哥那么纯熟,为了操作方便,我就把袖子摘了……”他越说声音越低,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她摊手,“你赶紧老实戴袖子吧,还有平时多注意。”
“这个和时间也有关系。”路翰飞感慨了一句,“大哥一般半小时解决战斗,我没他那么厉害,现在最快也要一小时。手术时间长,辐射时间也就长。”
“慢慢来吧,大哥这么多年又不是白干的……”她说着问了他一句,“我听说你们科室捐款的事了。你还真接手了那个病人,你有把握吗?”不是她看不起路翰飞,而是二哥都说没把握,她也难免替他担忧,怕这个傻瓜做事冲动不考虑后果,最后又郁闷。虽然觉得他都是活该,可是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吧,又没办法不管。
按照路翰飞的方案是,先让张建接受一到两周的化疗期后,再进行转移灶的切除。决定肝转移灶切除后效果的重要因素是肝转移的数目,在这种一叶或一段式的不规则的切除中,打开腹腔后,肿瘤分化的程度,腹腔淋巴结转移,肝外器官的转移,以及手术切缘不净这都是棘手的问题。
所以手术的适应症的选择和主刀医生的经验是决定手术成败的关键,路翰飞毕竟才主刀几个月,即便有技术,也难免经验不足,尤其是面对这样高难度的挑战。
“其实……”虽然为了鼓励病人,路翰飞平日里都会显得格外自信,可关起门来只有他们小两口,他自然得说老实话,“我把握也不大,只是我没有办法去拒绝那样一位父亲。我说过,一个医生必须要给病人以希望,只要有可能我都会尽全力去尝试,这是我信念。”
路雅南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里是少见的赞赏,“客观地说,你穿白大褂,拿柳叶刀说这样话的时候,还挺帅的……”
“那是当然!”一听这话,路翰飞瞬间自信心爆棚,要知道得到小雅南的肯定,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啊!他一定要好好把握!
只是他把握的方向向来不太对,要不太歪,要不太猛——“你有没有觉得爱上三哥了?”
她扑哧一声笑了,“我只是觉得,要是天下的医生都和你一样就好了。”说着叹了口气,“难哦……”
路翰飞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还在想宁薇的事啊?可是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从来就不可能有绝对的公平和正义,所以你三哥我就是看透了,才会坚定不移做医生的。”
“幸好咱们家的医生都是好样的,大哥,二哥,连你都挺正义的……”她感慨了一句,“可是爸,大概是他负担责任太重,所以才会想那么多吧。”
她的话刚说完,路翰飞就接了茬,“小雅南,你说我正义那是没什么争议的,毕竟你天天和我在一起,耳濡目染都是你三哥我的光荣事迹,可是你凭什么就能笃定大哥和二哥也是我这样的人呢?”
路雅南不客气地瞥了他一眼,“因为连你都有基本正义,何况二哥?这个我不用天天和二哥在一起,也能猜到。”
路翰飞酸溜溜地说,“是哟,你的二哥,完美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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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雅南的心中,二哥无疑是完美无缺的,这就好像她默认路翰飞是厚颜无耻之徒一样。
那还是在初二的时候,路雅南正处于中二病的重症阶段,整日里觉得自己孤独无依,寂寞如雪,全世界的人都不懂她的内心。尤其是路翰飞那个混蛋,竟然跑来和她说什么,青春期只有痛经,哪里有伤痛,叫她不要无病呻~吟没事矫情。
那么一段时间,她每天都不想学习,满脑子都是关于曾经的回忆,沉浸其中不愿意面的现实。
有天何晓风开家长会回来,狠狠数落了她一顿,她正是青春期,看全世界都觉得自己最不幸,于是冲动之下,她冲何晓风吼了一句,“是啊,因为我不是你亲生的,所以你才会觉得我不好!”然后冲出了家门。
她虽然跑出了门,可也不敢做离家出走那么叛逆的事,无非就是在街道上转悠,冬天天黑得早,才八点就黑魆魆,路灯昏暗不明,把她瘦小的声影拉得老长。
因为怄气晚饭都没吃,荡了一会,就又冷又饿了。吃晚饭时路翰飞在一旁特别得意地问她,“大排你吃不?不吃我吃啦!太好了可以吃双份了!”
赤汁油亮的大排啊,路雅南顿时觉得自己更可怜了。
“路翰飞,你个混蛋啊!”她忍不住咒骂了一声,爸妈不出来找她,难道他也不来追自己么!他一定是在房间里偷偷打游戏呢!没准还会去她屋里翻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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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南……”
空寂无人的街道上,那一声轻唤宛若天籁。她转过身去,二哥路燕飞站在路灯下,橙色的暖光照着他清瘦的面容,勾勒出刀刻般棱角分明的光影。
他穿着牛角扣的毛呢大衣,围着纯色的围巾,背着书包,刚下晚自习。
她赶紧低头抹掉脸上的眼泪,吸了吸鼻子,生怕被人看见她没出息的模样,“二哥,是你啊。”
路燕飞从自己脖子上解下围巾,伸手那么一兜,就把她冻得又硬又红的小脸裹得严严实实了,暖暖的羊毛围巾上还带着他的温度和他身上淡淡的气息,沁入心脾。
“怎么了?和二婶吵架了吗?”
“嗯。”她点点头,把脸深埋在围巾里,藏住红通通的小鼻子。
路燕飞柔柔地一笑,问道,“没吃晚饭吧?”
“唔?二哥你怎么知道?”她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他。
“我当然知道你啊。”他抬手在她的额头上轻弹了一下,“小丫头,最古灵精怪了!走吧,二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吃什么?”她是真的饿了,一听见吃的就来了精神,“吃三鲜面吗?”
“嗯,好的,吃三鲜面。”路燕飞抬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一揽,兄妹俩你挨着我,我靠着你,他的声音极温柔,“那你告诉二哥,你为什么不高兴。”
路雅南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晚上幽静的街道,他们披着清冷的月光漫步,两个身影,一高一矮,她围着二哥的围巾,被他揽在怀里,他对她说,“雅南啊,正是因为二婶把你当做亲生女儿,所以才会去管你,才会觉得教育你是必须要做的事。如果她没有把你当做亲生的,何必要管你让你记仇呢?她只要养大你,让你过得比在福利院好,一样是个合格的母亲啊,而且没准你还不会记恨她。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理所应当的付出,有一些付出是不求回报的,不是每个人都要对你好,有一些人对你好,就已经是一件幸运的事了。”
那时候的她期待地看着二哥问,“二哥,那你把我当亲妹妹一样吗?”
“当然啊!”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二哥一直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疼爱。”
儿时的她渴望得到真挚的关爱,觉得亲妹妹三个字是那样的意义非凡。到了如今她却发现,一切真的如路燕飞所言,有一些付出是不求回报的,或者说求不来回报。而她也并非想做他的亲妹妹。
路雅南知道自己真是矫情到了家,但是无论如何,在她的心中,二哥永远是那个冬夜里牵着她走的温柔哥哥,他必须完美无缺!
☆、part 33
有时候路雅南会想,究竟是她真的觉得二哥完美无缺呢,还是因为有路翰飞的存在,才衬托得二哥完美无缺呢?
因为路翰飞总是不断刷新她的三观和认知,反复用行为告诉她,一个幼稚且无聊的人,是如何让自己每天都活得精彩纷呈。
比如新年第一天,他就表现出了将在未来的一年更加幼稚,更加无聊的决心——捍卫他三鹿的绰号,证明他真是三聚氰胺喝多了。
他开始了一场名为360°无死角的防辐射的行动,代号——rp!
首先是路雅南早上在书房看电视,他起的晚从卧房里一出来,立刻惨叫一声,飞奔回屋,末了裹了个床单出来,全身严严实实,就露出两只神经质的双眼,惊恐失色地看着她,“小雅南……你能把电视关了吗?”
“你又唱哪出啊?”路雅南斜了他一眼,对路翰飞的神经病行为见怪不怪。
“有辐射……”他神叨叨地说,“电视机有辐射,我工作时免不了受到辐射,那么不工作时,绝对不能有接触!还有,没事不要把电脑开着,也有辐射。”
“咳咳咳……”路雅南正在吃果干,瞬间被呛得气都喘不上来,“路、路翰飞,你是不是新年第一天就忘记吃药啦,快去吃药,不要放弃治疗。”
路翰飞见她不以为然,立刻严肃脸地开始讲解,.“你不知道我不怪你,三哥可以告诉你,各种家用电器和我们的手机都有辐射,尤其是电视和电脑,长时间使用时应该每一小时离开一次,当然这是针对你们这样的健康人群,像我这样的亚健康人士,基本就要和他们告别了。我现在如此虚弱,可又不能放弃我伟大的医学事业,所以我必须在这个危险的世界里坚强地活下去,更好的为全人类做贡献。你这样开着电视机,就是在慢性谋杀一个有为青年,让社会损失了一名精英,让人类痛失一位英雄,你知道吗?你这是在破坏世界和平!”
“你看你,电器用完也不关,即便是待机,也会产生微弱的电磁场。还有电磁炉啊,微波炉啊,这些都是危险用品啊,以后晚上热牛奶的时候必须保持五米远的距离。当然,这种电磁场是很微小,可是我敏感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微弱,科学经不起误差!生命经不起忽视!”
“还有电器应该和人保持安全距离,比如咱们这个电视机,距离沙发就太近了,我决定要把它搬走,而且咱们卧室床头柜上的电话分机也要迁走。哦,对了……最近不要打我手机了,我准备去停机了。听说接电话发信息都有辐射,高科技真是害人不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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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中饭的时候,路翰飞盯着所有菜来来回回地看,几乎要看穿碗底,做饭的吴婶很惶恐,“三少爷,怎么了?”
他端起碗,很神秘地问吴婶,“吴婶,胡萝卜、西红柿、海带、肉和内脏内烧成一道菜么?”
别说吴婶愣住了,大妈张澜也愣住了,“这、这是什么菜啊?”
“那些都能防辐射啊!”路翰飞振振有词,他方才已经和全家人通报了他的防辐射计划,所以他这么一说,所有人就恍然大悟了。
“那……我可以单独做这些菜啊。”吴婶列举道,“比如胡萝卜炒猪肝,西红柿鸡蛋,冬瓜海带汤,行吗?”
路翰飞想了想,点点头,“那也行,我现在太需要这些东西了。”说着眼含热泪地看着和自己隔得老远的晟晟,“晟晟,不要想爸爸!爸爸现在带辐射,不能靠近你!你一定要独立自强啊!”
何晓风用手肘揶了路雅南一下,“他最近都这么不正常吗?”
路雅南笑着说,“妈,我正想问你呢,你说小时候他是不是在门框里长大的啊?感觉脑袋被门夹过无数次了……”
路翰飞无视这些言论,三下五除二把饭吃完,搁下碗一抹嘴,“你们慢慢吃,我去买防辐射面罩和眼睛去了!吴婶,记得晚上炒胡萝卜哟!”
安静吃饭的路承飞想想自己每天暴露在辐射下的时间也不少,虽不至于像三弟那么神经质,但也不妨碍手术时多做点保护措施,于是叫住他,“哎!翰飞,你也替我买一套吧!”
路翰飞一听有战友了,立刻拉住大哥的手,“那大哥,你开车载我吧,这样我坐在后排,还可以防紫外线辐射。”
路承飞一想也对,自己也不能白叫别人给自己帮忙啊,于是点点头起了身,“走吧。”
唐亦柔歪过头和身旁的路雅南耳语,“我发现了,三个兄弟里大哥最温柔了,比燕飞还好脾气呢!”
“唔……”路雅南咬着菜,摇了摇食指,“那你是没见过大哥生气的样子。”
“哎!”唐亦柔很惊诧,转过脸去问另一侧的路燕飞,“大哥也会生气吗?”
路燕飞笑了,搁下筷子说,“你一会就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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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三小时后,路承飞黑着脸开门,手里还拽着路翰飞。
唐亦柔和路雅南窝在客厅沙发上看肥皂剧,一看有情况,立刻转移了视线,路雅南嘿嘿一笑,“二嫂,看见没,这就是大哥生气的样子……”
路承飞原本就给人老沉持重之感,现在又黑着脸蹙着眉,样子就更吓人了,真有那种长兄如父的严肃气质,唐亦柔啧啧嘴,“哎!你们怎么知道大哥会生气啊?”
路雅南挑了下眉头,不经意间流露出小小的狡黠,“那是因为二嫂你才进门,你不知道,但凡是个人和神经质状态的路翰飞待在一起,不出一小时——必疯!”
正说着,路承飞就拽着路翰飞推到她面前,“雅南,快把这个怪兽领走!我怕我控制不住会把他揍一顿!”
唐亦柔对此好奇得不行,缠着路承飞问,“大哥,大哥,他做了什么?”
路承飞忍着暴躁说道,“我刚开车出门,他就告诉我,他查了卫星地图,咱们家南面3公里有根高压线,让我绕路走!这就算了,我又开了一会,他说紫外线太强,让我改走中山路,说那里有梧桐树遮阳!到了中山路,结果马路上电子眼一闪,他发神经一声鬼叫,吓得我一个急刹车,结果被交警开了张罚单!”
“好不容易开到了商场,买完东西,我去收款台付钱,结果回来时,他不见了。打他手机,竟然停机了!我在商场里转一个小时才找到他!他在负一层的超市买胡萝卜!”
“噗——”路雅南捂着肚子还是没憋住笑了出来,唐亦柔倒没有笑,只是一脸的惊诧,傻傻地问,“那大哥你怎么没去服务中心广播寻人啊?”